杜若从睡梦中被惊醒,倏然睁开了眼睛。
晏辞还坐在桌旁,视线定在紧闭的房门上,和几个时辰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应敛霜站在床边,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会意的点点头,轻手轻脚的坐起身来,裹紧被子不再发出动静。
他们三个本打算今晚一直守到天亮,看能不能再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奈何杜若昨晚就没有睡好,白天受到的刺激也太多,守到中途愣是没撑住,身子一倒就再次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就被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惊醒。
她看着严阵以待的两人,只觉得十分过意不去。虽然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人家觉得她醒不醒并没有什么区别。
物件碰撞碎裂的声音还在隐隐约约传来,间或杂夹着有人啜泣怒骂的动静。
应敛霜觉得时机到了,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慢慢拉开门闩。
门被缓缓打开发出微弱的吱呀声。
耳边所有的动静戛然而止。
晏辞脸色一黑,抬腿就要往外冲。
应敛霜顾不得其他的事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瞬间扑过去拖住他的胳膊,用气音在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冲动啊啊啊!”
杜若上次听或清提起过自家恩人的毛病,那小孩很崇拜敬畏的说了一堆关于他师父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傲骨嶙峋铁面无私的各种事例,尽管那些故事说的多么动听多么感人,最后都只能深刻的为她恩公总结出一个十分准确的行事作风。
一言不合就是干!
那厢应敛霜根本拉不住剑已出鞘的晏辞,只能用全身力气死死巴着他不放,心里叫苦不迭。
要不是念在同门的情分上,她估计这人已经直接先来砍她了。
作死啊简直!掌门为什么要放这么个凶器出山!
如果他们的猜测没错,那么本就只有这么点线索,贸然出手岂不是打草惊蛇?若是猜测错了,万一闹大了可要怎么收场才好。
杜若赶紧爬下床,鞋子都顾不上穿就想去劝阻。她跑的急,没留神脚下拦着块用来垫桌脚的石砖,只来得及轻声喊了句:“晏公子!”
紧接着就见她“扑通”的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
晏辞本来周身凛冽刺骨的杀气都让她这惊天动地的一下给跪没了,半晌才僵着身子结结巴巴的说道:”杜,杜姑娘······不必如,如此。“
杜若:“······”
“你们·····在做什么?”
忽然有人疑惑的开口问道。
三人转过头,只见俞轩皓一身单薄素衣,提着盏灯笼站在门外。
应敛霜立马反应过来,飞快的闪身挡在晏辞灵气环绕的剑锋前,打着哈哈笑道:“我们睡不着,看月亮呢。”
杜若瞟了一眼浓云密布的夜空,没有说话。
所幸俞皓轩也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闻言也只是朝他们一点头,轻轻说了句夜里风凉,就转身往院门口走去。
杜若看着他比之前见到时又苍白几分的脸色和脚下虚浮不稳的步伐,忍不住问道:“俞大哥,天还没亮,你要到哪里去呀?”
俞轩皓的身形顿了顿,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杜若以为他不会在答话的时候,对方开口了。
"几位······是从哪座仙山来的真人?“
杜若:“······”怎么,原来现在碰到修仙者已经算这么普遍的事了吗。
应敛霜还想挣扎一下:“不不不,我们只是普通的······”
“我听到你们说话了。”俞轩皓偏过头看向她,憔悴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其实你们隔壁是我的书房,我一整天都待在里面的。”
所以说我们卖了一天的蠢,你就在隔壁当戏听吗?
然后我们这边两个身为修真大能的人竟然完全没有点反应?
杜若无言的看向晏辞,用眼神表达她深切的质问。后者不知道皱着眉在想什么,见她看过去,还不解的轻轻“嗯?”了一声。
她只好默默的收回视线。
俞轩皓见他们不说话,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听你们在说那个乞丐的事,忽然就想起一些东西。”
杜若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起这个事情,稍微愣了愣,接着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正色说道。
“可否告之?”
“我前些天做了个梦。”他脸上的表情隐在黑夜里,看不大分明,语气却平淡的出奇:“我梦见他死了。“
“有人杀了他。”
应敛霜和杜若面面相觑。
俞皓轩没有再管身后三人的反应,提着那盏白色的纸灯笼,一步步往院门走去。
豆大的烛火跳动着,映着地上拉长了的身影,孤寂又落寞。
他在要踏出院子的前一刻,低声问道。
“你们既是修仙的真人,那是不是就可以看见很多东西?”
不等人回答,又接着轻声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他一声,请再,再等等我。”
.
天亮之后三人告别了俞婆婆,没有再停留便直往恒溪镇去了。
等到镇上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了。
应敛霜带着他们寻了间酒楼,被小二引到楼上靠窗的席位,就大喇喇的瘫在椅子上不起来了。
“早知道这趟会这么辛苦,我当初就不应该和江师弟抢着下山!”
杜若在前些天被她强行灌输了一通关于霄云宗内部的各种辛秘八卦,自然也就知道她说的江师弟是岁虚峰的主人江沉雪,据传是一个有着十分传奇色彩的人。
应敛霜是这么说的:“那是一个邪魅狂狷张扬跋扈可以站在腥风血雨里仰天大笑的男人!”
那画面实在太美,杜若无法想象。
“喝点水。”
应敛霜接过她递来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杯里的水还有些烫,她喝的又快又急,瞬间就被烫的龇牙咧嘴。杜若见状,起身去问小二要了壶温水,另倒了一杯正要推到她面前,中途就被只修长素净的手截住了。她循着那手看过去,就见晏辞低垂着长睫,将那个杯子拨到自己面前,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杜若无言,干脆将整壶茶都放在他面前。
应敛霜没有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一个人在那里正说的起劲:“这档子破事着实烦人,明明就是妖界的活,如今却让我们累死累活的来收拾烂摊子。
杜若听得惊奇,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们如今群龙无首一团混乱。”
应敛霜葱白的指尖弹了弹桌沿,见她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便干脆直接了当的解释道:“本来这些东西我不该与你说,不过如今我们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告诉你也无妨。”
说着瞥了眼旁边端端正正坐着的晏辞,见他正盯着青釉色的茶盖发呆,并没有制止她的意思,便放心的笑了两声。
杜若本想嫌弃一下她关于蚂蚱的这个说法,但还是让探听这种明显就是大八卦的心思占了上风。
“当年妖界战乱不休,王都雁陨一役中,天泽殿内的堕魂秘典不知因何而毁。后任妖君陵初镇压叛乱后,便立即谴人四处搜寻堕魂残本。”
“这堕魂不是样好东西?”杜若询问道。
应敛霜哼了一声,也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意味:“这堕魂秘典自然是好东西,然而它已经残了,其他的什么典籍残了就残了,但这堕魂残缺之后,却是从妖族圣典变成了危害三界的罪恶之源了。”
“既如此,那后来找到了吗?”
“怎么可能?”应敛霜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陵初自即位起,就想着把残本全都寻回来。但那东西被不知多少有心人暗暗觊觎着,本身也早已有了灵性,他便是穷尽一生,也没能完成这件事。“
杜若的重点却在另一个地方:”妖君竟然还会死呀?“
她还以为这些人都是长生不老的呢。
应敛霜却重重的叹了口气:“陵初此人······我却是极为欣赏的,虽非我族类却着实是个真君子,妖界与人界这么多年的互不相干,也是缘自当初他与我门太叔祖师两相的协议······陵初那时渡劫失败,按说以他的境界,绝不该就此神魂俱陨。再者说来······”
她似乎本来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沉默了。
杜若捧着杯茶津津有味的听着,见她忽然没了下文,不解的问道:“说来什么?”
“没了。”应敛霜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的说道。
“······”这就没了啊,应姑娘你这么吊人胃口真的是太过分了啊喂。
她的表情都摆在了面上,应敛霜索性做愁眉苦脸状,哼哼唧唧的把脸贴在木桌上不肯起来。
“没了没了没了,现在事情本就多的叫人烦躁,我没有讲故事的心情了!”
杜若见那桌上的油渍都要被她蹭没了,哭笑不得的伸手过去扒她,这一动作,余光就正巧看到了窗外楼下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
诶?
她噌的站起,惊诧的探身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