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宁江源自瑞滨天栾山,由西往东横跨三城六郡,直入和涟南北,有王城玉带之称。
锁襄楼是坐落在湍急的襄宁江水旁的一处高楼,它的由来太过久远,早已无迹可循。
巍峨大气的格局布置不知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亦不知是哪些能人巧匠将这些青石雕琢成这样精致的建筑。让它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依然如一座守护神般屹立在波澜壮阔的江水畔。
锁襄楼共筑三层,第一层正堂是襄宁河神的金像,据传曾经有年襄宁发大水,从京都城外一路往南皆未能幸免,便有民间百姓自主对着江面拜求河神,哪知三日之后,天空真的开始放晴,潮水又退回了襄宁。故此每地皆会修建河神殿,殿内香火鼎盛从未间断。
第二层挂着一些本地名家的书画诗词,和涟城地处位置好,风景秀丽四季如春,古往今来大多文人墨客都偏爱此地,留下来不少的笔墨。
第三层是视野开阔的观景台,平日里便是人群聚集之所。现今又正花朝时节,当地百姓在这里举办诗词会,杜若虽说确实想上瞰望角上一睹襄宁江的风采,但望着这人山人海的场景,不由得生出了退却之心。
再看身边的晏辞,从刚才开始他就不断被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连接撞到,眉头死死的皱着,周身的冷气都快凝成实质了。
杜若哑然失笑,拉着明显不耐的晏辞挤出人堆,一路上不知道踩到了多少个人的脚,才寻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
这里是锁襄楼的背面,与朝向江水的那面仿若两个世界,人们都聚集在楼前,此刻这里竟然见不到一个人。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我们改日再来吧。”
杜若早就听闻过锁襄楼是个观景圣地,心道现下左右无事,来游玩一番也好,日后大概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晏辞怕她有危险,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心想这人平日里肯定也很少会出门游玩,心底定然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毕竟当初她挖个笋对方也能津津有味的看那么半个多时辰呢。
却没料到竟然是这么个壮观的景象,她生性不爱凑热闹。此刻心里虽然有点失落,但还是决定打道回府了。
杜若刚要转身离去,胳膊就被拉住了。
“嗯?”
晏辞低头看向她,随后伸出另一条手臂揽住她的后背,杜若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这么带着跳出了护栏外。
等等??
她吓得心跳都要停了,在身子腾空的瞬间便死死的紧闭了双眼。
须臾间,脚下踩到了实地。
杜若心惊胆战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锁襄楼最高处的檐顶上,面前是汹涌的江水奔向远方,耳边仿佛被隔绝了所有的人间喧嚣,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浪花激起的动静。
煊红的夕照把江水染成瑰丽的金波,锁襄楼辉煌高大的影子投在被晚风吹皱的江面上,在水天相接的尽头,远远的飘来几只归舟。
欲识潮头高几许,越山浑在浪花中。
她的脚因为站的太高而有些发软,但是心中却充满了豪气,只觉得连日来的不安恐慌被一扫而光,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此时此景,倒真适合赋诗一首。”杜若笑着说道,矮身坐在了房脊上。
晏辞怕她脚踩空掉下去,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扶着没有放开,此时也顺着她的动作坐下了。
“奈何我不会作诗,哈哈。”
杜若故作惋惜的又加了一句,愉悦的看着对方难得无奈的表情。
“京都也有一座这样的高楼。”她伸手比划了两下:“特别高,站在楼上,整个永宁尽收眼底。”
晏辞目视前方,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杜若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反应,她好久不曾想说这么多话了。对方也许算不上是个好的说话对象,但绝对是一个好的听众。
“去年上元节的时候,我就有幸去了那里。放眼京都,万家灯火繁华江山,真是好看,怪不得那是皇上最喜欢的地方。”她将下巴垫在膝盖上,眼底是余晖洒进的金色鳞光,絮絮叨叨的说着。
“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了,要是有机会能带你们去看看就好了。”
“嗯。”
她怔了怔,偏过头去看出声的晏辞。
对方却没有看她,视线依然定在远方。
即便是在这么一个地方,这人也依然端端正正坐的笔直。
晏辞身后的长发被吹的有些凌乱,宽大的袖摆在猎猎风中扬起,脸上的表情却专注而认真:“去看。”
他浅色的唇缓缓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墨色眼睛有些满足的弯起,像是满冬的寒雪在刹那间开始消融,化成一池漾着涟漪的春水。
杜若心里咯噔一声,脑海里警铃大作。
完了,要死了。
她觉得大抵是楼顶的风太大,吹得自己脑子都不清醒了。否则她怎么会像是被蛊惑了一样,身边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到了,眼里只剩他笑意余存的侧脸。
杜若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美色误人。
误人的晏辞却没有一点自觉,他很快敛去了那个难得一见的笑容。再次恢复了面无表情,抿着唇低头看自己脚下的瓦片。
杜若正为刚才的失态而懊恼,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不知名情愫,就见那个罪魁祸首又板着脸转过头来严肃的看向她,本来柔顺服帖的长发逆着风胡乱的糊了一脸,他也没有去理会,黑沉沉的眸子盯了她片刻后,才别别扭扭开口道:“她不在。”
杜若:“······”
谁?谁不在?应敛霜吗?
晏辞见她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不大自在的又将视线挪开了。在被风拂开的发丝间,白皙的脖颈处都开始染上了浅浅的绯色。
他看着前方,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不在。”
所以呢?
杜若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已经可以准确无比的理解这人话语里的意思,然而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
能不能来个人帮忙解释一下啊喂!
晏辞垂下眼睫,一绺脱离了束冠的头发在风中摇摆。
“算了。”
杜若看着他这个连眼角眉梢都耷下去的失落模样,内心毫无理由的就涌上一阵强烈的愧疚感!
不!别算了呀大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猜出来!!!
她用手拨开飘扬在眼前的浅色发带,凑过去正要开口,就见晏辞忽然转过头来也想同她说些什么,随后在看到她近在咫尺的面容时,整个人愣住了。
杜若刚才因为想要说话所以身子不知不觉的往旁边倾了些,此刻才发现自己恬着脸凑到人家肩膀上的姿势着实太过暧昧了,简直就像是大街上的臭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标准动作,更别说她手上还拉着人家脑后的半截发带。
她的手尴尬的僵在半空中。
晏辞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捏住发带的另一端,将它缓缓的从她手中抽出来。
“走吗?”
他古井无波的眼睛在她脸上停了一瞬,随后不着痕迹的移开,轻声询问道。
“啊……好……好。”杜若回过神来,窘迫的甩了甩脑袋,用力的点点头。
先前已经有了上楼顶的经验,下去的时候她倒没有觉得害怕了。
杜若等站稳之后,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垂着头不敢去看身边的人。
晏辞就安静的站在旁边,看她上上下下拍拍打打几回合衣服上不存在的各种褶皱。
所幸,前方很快就传来了人声。
杜若从这里看过去,就见到个瘦矮的小个子和个青衫男子走过来站定在栏杆前,他们正对着江水,身后是高楼的拐角,所以并没有察觉到杜若他们的存在。
“哎,吴兄啊,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那个青衫男子问道。
矮个子摇了摇头,做出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姿态,哼道:“一群庸俗之辈挤在楼前夸夸其谈,又怎知哪里是真正的风雅之地。”
“不会吧,吴兄,你是说这里才是风雅之地?这地方什么都看不到,不管是观景还是作诗,都······”剩下的话语他没说完,另一人立马就有些恼羞成怒的反驳:"你知道什么,我上月初八还看到,那齐家大少爷和书生打扮的男子在这里对饮吟诗呢!“
杜若不打算躲在这里偷听,本打算直接走出去了。听到这句话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冲旁边的晏辞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又在瞎说了,谁不知道齐少爷是我们这里的大才子,哪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还酌酒对饮?”
那矮个子不服气的道:“我哪有骗你,他们确实是在这里高谈阔论,我还听齐公子叫那个人,叫什么,什么阿轩来着·····”
阿轩!
杜若悚然一惊,转头去看晏辞。
他们说的莫非是齐越和俞皓轩?这两人竟然还有这番交情?
那后来是发生了什么,让俞皓轩下手杀了齐越?莫非他当真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还是那个杀人的凶手,只是和俞皓轩的样子相似?
如果是妖修所为,那他们这么大费周章的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可是温语鸢当时欲言又止的暗示过,这两人分明是素来不合的!
她只觉得脑海里有个猜测一闪而过,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那两人说着话又往另一边去了,见他们走远,晏辞拂了拂有些皱的衣袖,抬腿就要离开。
“晏公子!“
杜若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晏辞在原地停下,等她走过去后,方才开口道:“你要去哪里?”
杜若脑中思绪混乱,没去深思他话里的含义,直接道:“不能再等温语鸢了,我们不若直接去找俞皓轩,你觉得如何?”
晏辞看了她一眼,淡淡回道。
“你说如何,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