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姑娘此话怎讲?”温语鸢不悦的道。
杜若也收敛了笑意,脸上隐隐带一丝怒容,”少夫人这个故事编的可真好,只是为何要来说与我听?”
温语鸢怔了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夫人可知道我燃的香是从哪里来的吗?”杜若见她神色间一派淡然,顿了顿接着道,“正是俞皓轩家中寻来的。”
说罢,她将手里的扇子摔在她面前,冷声道:“少夫人说他们两个素来不和?我看却是未必如此!”
温语鸢低头借着烛火看去,只见那把摔开的纸扇上,寥寥几笔勾出一副竹林赏游图。
竹叶摇曳,青衫画卷,却是好一幅风景。
右上角题着一行小诗,狂放潇洒的笔迹。温语鸢只消看一眼,就能清楚的认识到是出自谁手。
雨打青竹墨尽沉,千点啼痕万点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亦思君坐亦君。
“怀宁十三年夏末赠吾友皓轩。”杜若一字一句的念出句末的落款,看向那个红色的印章。
“怀宁十三年?便是前年吧。”她沉吟了片刻,道,“不久前我还听到有人说起上月这两人曾在锁襄楼上对诗饮酒。”
“少夫人不知从哪里看出他们素来不合,有杀人动机的?”
温语鸢却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手指狠狠的掐住桌沿,她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语气却十分的轻柔:“好,好的很………”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
“即便是骗你的又如何?杜姑娘单凭这些便断定人是我杀的?”
“我并不想同你这么打哑谜。”杜若道:“齐越是你杀的吗?”
“我打听过,你先前与齐越本没有婚约,亲事就是在上个月匆匆定下的。”见对方不答话,她又自顾自说道:“你与齐越早已过了婚娶的年纪,若是两人当真有情,何必拖到现在?温齐两家俱是当地的大户,也没有什么宿仇不合,结亲之事百益而无一害,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你们直到如今才这般草率定亲的道理。“
她侧过头,看向跳动的烛火,“······想必齐越······定是无意与你,只是不知你用了什么方法,使得他同意与你成婚。”
“哦?”温语鸢仿佛在听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件,甚至还赞赏的点点头,道:“你还知道什么?”
“这期间种种纠葛太过复杂,我不过也是猜测罢了。”杜若摊了摊手,苦笑着说,“少夫人连辩解也不再作,想必是认定我对你无计可施。”
“杜姑娘说的同真的一般,我要怎么来辩解?”
杜若没有理会她话语中的嘲讽意味,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直直看向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呵······”温语鸢凤眼半挑,葱白的手指漫不经心的轻叩了两下桌子:“他不过是个下人,我们家的一条狗,齐越竟然要他不要我……”
“我自小便喜欢齐越,他身边一直以来也只有我一个,我原以为,即便不说,他心里也是喜欢我的。”
可后来她明明早已到了能婚配的年龄,齐越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事。温语鸢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又怎么好主动说起,所幸的是齐越也并没有和其他人说亲的表现,两人便一年年的拖了下来。
“去年秋末,我爹给我选了一门亲事,我抵死不从,便鼓足勇气对他暗示了此事。可是他竟然,他竟然万分惊诧,”她的语气一瞬间又变得尖利怨怼:“他说他从未察觉到我的心意,一直以来都只当我是好友玩伴?!还说他心有所属!”
温语鸢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凉薄讽刺的弧线:”你猜,他所属的那个人是谁?"
杜若没有答话,暗叹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是俞皓轩。
温语鸢扶着额角低下头,仿佛在自言自语般喃喃道:“真是恶心死了······”
杜若无言以对,她本想说你自己又不曾表露过心意被白白耽误这么些年又如何怨的了别人?想说他们两人在一起又不伤天害理哪里就让人恶心了?想说其实你将青梅竹马剥皮抽筋的作风才是真真正正的可恨至极!
只是她看着灯下温语鸢隐隐带着水光的眼眸,到底没有把这些狠毒的话说出口,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杀齐越倒是有原因,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镇上的那个老乞丐?”
温语鸢闻言,先是讶异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像回想起什么来似的,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当真以为你什么事都猜的中呢。”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挑了挑眉嘲道:“那个老东西到底是不是我杀的,你心中难道没有答案?”
杜若怔了怔,愣愣的看向她,想起了当日在芦苇地发现的那一小块香料。
她心里不是没有过疑虑,只是在将所有怀疑的线索指向温语鸢后,她自然也觉得那具看死状像是同一人所为的尸体,也是面前这人所害的。
“我可没杀那个老乞丐,杀了他的·····是俞皓轩。”
“你先前不是问齐越为什么要娶我?”温语鸢嘴角翘了翘,语气里满是快意。
“告诉你也无妨,那日我同齐越一起去寻俞皓轩,正巧就碰到了他杀人的场面。“她冷冷哼了一声,“你是没看见,那副场景是多么骇人,齐越的脸色是多么的精彩。”
杜若望着她,问道,“俞皓轩·····为什么会杀人?”
温语鸢抬手轻揉额角,灯火明灭中,杜若分明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
“我那时心中愤恨不已,便有……高人指导我,引出玉佩中的邪灵,附在他身上。”她低低笑了一声,脸上隐隐有癫狂之色,”随后我便设计拉着齐越那个时间去找俞皓轩,我原先本意是不过死一个乞丐,好让齐越看清俞皓轩非人的面目,从此往后同他再也不敢有来往。“
“哪里知道······”
哪里知道即便齐越被眼前这幕惊的面无人色,回神之后还是想着该怎么保下俞皓轩。温语鸢心中怨气更甚,索性以此事作要挟,让齐越答应两人的亲事。
可是在大婚当天,却让齐越撞见她与那位高人交谈的场面,对方得知真相后,一方面震怒于温语鸢的狠毒,一方面因误会俞皓轩而懊恼,不欲多说就要与她和离。
齐越到底还是顾及着儿时情谊和她的声誉,甚至打算将两人和离的缘由归到自己身上来承担。
然而这对温语鸢来说,不过是更深的讽刺罢了。
“如果他不要我······”温语鸢半倚在桌旁,轻声道,“那我以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岂不是很不好过。”
所以,她干脆将齐越杀了。
杜若听着她平淡的语气,已然是毛骨悚然,只觉得眼前人比鬼魅还要可怕。
她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俞皓轩呢?是你杀的吗?”
“俞皓轩?”温语鸢看了她一眼,眸中神色变得晦暗难明,半晌,才开口道,“谁知道呢。”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俞皓轩被附身的那晚,神智却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他可以看到自己手上猩红温热的鲜血,看到齐越震怒而痛苦的神情,看到那两人最后在他面前达成的协议。
甚至后来,看到温语鸢亲手杀了齐越。
即便这样,他依然不能对人说出半个字。
温语鸢没再开口,杜若却忽然想起,俞皓轩临走时,对他们说的那句话。
他说,如果可以,让他再等等我。
她那时以为这句话是对温语鸢说的,如今想来,却是他留下的遗言了。
怎么会不痛苦,怎么能不折磨。
又该怎么活下去。
十一年前的那个腊月,温家赏了他一碗剩饭。
到最后,却要他倾尽所有去偿还。
“杜姑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温语鸢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杜若勉强勾了勾嘴角:“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听到这些。”
温语鸢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
她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十分好奇,温小姐说的那位高人是谁,非要你故意将这玉佩之事反反复复透露与我?”
言罢又作恍然状:“或者说,来误导我?”
温语鸢没有出声,一时间,屋内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良久,她才缓缓说道:“杜姑娘真是个聪明人。”
再开口时,语气已和先前完全不同了。
“可惜,竟让你猜到了·····”
“被猜到了·······”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迷惘,口中轻声呢喃道:“······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她纵身朝杜若扑来。
月光下,她的指甲暴长数寸,裸/露出的皮肤下一根根紫色的脉络扭动着,随即冒出一丛丛白色的毛发,迅速侵占了她原本素净姣好的面容,颧骨诡异的前突,尖利獠牙撑开嘴唇暴露在空气中。
这,这分明是一张野兽的脸!
杜若虽然早有防备,却也被她的突然发难弄到措手不及。
眼见对方狰狞的獠牙就在眼前,她瞳孔紧缩只来得及疾呼了一声。
“等等!”
温语鸢哪里还会在等,锋利的爪子已经触到了对方脖颈上的皮肤。
只要再轻轻往下一寸,就能从这里冒出一汩汩让她兴奋颤栗到不能自已的活人鲜血。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紧闭的窗户被从外面直接暴力破开。
不好!
温语鸢敏锐的察觉到危险,飞快地往侧边闪开。
然而还是晚了。
一道白芒袭来,从她的手臂径直穿透而过,霎时,血肉飞溅。
温语鸢疼的脸色煞白,喉咙里发出两声兽类的低嚎。她几乎要站立不住,却只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在离她脖颈半寸远的地方,放着一把剑。
剑刃并没有碰到她,但是她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被一股寒气凝固住了。她转动眼珠,从银色剑身上看到一张俊逸端雅的面容。
“她让你等等······”
温语鸢听到身后那人清冷淡然的声音,一如他手里寒入骨髓的剑。
“你没听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