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半昏半醒之时,能听到身边传来许多人说话的嘈杂声,随后那些声音又都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醒了过来,这回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随着什么左右颠簸中。
她勉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狭小的马车内厢。
杜若刚醒来的头脑还是一片空白,半晌才回想起她昏迷前的情景,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只觉得后颈依然在隐隐作痛。
车厢里空荡荡的,除了她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杜若瞪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喘,防备的盯着前方那块布帘,脑海里飞快的思索她现在的状况。
毫无疑问,会将她一掌劈晕然后带到辆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的马车上,这人怎么想也不会是准备请她去喝茶看风景的。
而且晏辞当时对来人明显放心的表现。
杜若的脸色有些凝重,心道若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样,现在她确实是无可奈何了。
布帘忽然被挑开了。
车外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杜若不由得眯起眼睛,看向侧坐在车外的人。
只能看清一双即使背着光也依然张扬艳丽的眼睛。
但这也就够了。
杜若伸手遮在眼前,待适应了强光的照射,才慢慢挪开。
“容公子。”她缓缓开口,“你要带我去哪?”
容情穿着一身绯色衣裳,长发并未束起披散在肩头。眼眸里却是一片冰冷空洞,仿佛不曾见过她。
杜若忽然觉得他有点不对劲,虽说她和容情本就接触的少,但对方同之前这么明显的区别,任是他们再不熟,也能一眼看出些端倪来。
“容公子······啊!”
她刚要开口再问,容情却探过身来,一手掐在她腕上,指尖狠狠的按了下去。
杜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咬破自己的皮肤,蠕动着钻了进去。她那只手仿佛被生生砍下来一般,整个人险些昏厥过去。
痛,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人还能痛到这种地步。
剧烈的痛感从手腕处袭遍全身,她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虚弱的趴在车厢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情琥珀色的眼睛盯了她片刻,随即手缓缓的松开。杜若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身体里另股强劲的灵力又顺着她腕上的脉搏冲过去。
杜若咬咬牙,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声惨叫。
等那阵疼痛顺着全身的血脉游走了一遍后再次消停,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容情仍没打算和她说一句话,伸手放下了帘子。
杜若侧躺在马车里,恍惚了许久终于想通了容情哪里不对,。刚才他分明一直看着她,可是在他的眼睛里,却没有映出来任何东西。
马车猛然停住,杜若毫无防备一头撞上了车厢内壁,疼的她咬牙切齿。
帘外传来容情平静的声音,“你要作甚?”
“哈哈,小兄弟,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喝了点酒,没看清路,没看清路。”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声音听上去倒是清越,可惜语气里却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慵懒笑意。
容情沉默了片刻,大约是等那人自己离开马车前路。
谁知那男人又嬉笑着说道:“诶?小兄弟,你这车里是什么人呀,能不能捎带我一程?”
随即,马车外壁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滚!”
容情暴喝一声,下一刻车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杜若福至心灵,硬撑着身子抖抖索索的爬起来,凑到小木窗前,掀开了一点帘缝往外瞧去。
窗外不远处,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趴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容。
马车轱辘轱辘的继续向前行去,杜若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地上那人忽然动了一下,接着慢慢抬起头来。
她这才发现,对方的脸上戴着半张精致的银色面具。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头看向她,面具外棱角分明的薄唇缓缓勾出一个浅笑。
·
杜若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浑身的骨头都要颠散架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马车里呆了多少时日,只能根据自己身体里不知名东西的反复发作,来推算出大概行走了三四天的结果。
也不知道晏辞能不能发现自己被容情带走了。
杜若察觉到这时候心里最先想到的人是谁,在心里狠狠的唾弃了自己。
但一边唾弃着一边又不由的想道,如果他发现我不见了,不知道会不会来找我。
可是他分明也不擅长应付这些阴谋诡计,万一被容情忽悠过去了可怎么办。
哎呀呀,他会不会忽然发觉,把我留在身边还是很有用的。
明知道现在的处境未明,杜若仍不合时宜的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心里某个角软的不可思议。她将脸埋在肘弯里,嘴角微微的有些上扬。
然而,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她却像是被人猛然泼了一盆冷水。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良久,她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疯了吗?”
这天,容情没有和往常一般视她为无物。他将马车停了下来,对她说了重遇后的第一句话。
“别乱想什么主意。”
毫无意义的一句话,杜若却从他神色间捕捉到了一丝情绪波动,见他说完又要出去,连忙试探着出声喊道:“容公子,你听得进我说的话吗?”
容情转过头来盯着她。
她心里没底的厉害,颤声说道:“容公子,你,你师兄和敛霜都很担心你。”
容情的身子僵住了,他的脸上爬上几分挣扎的痕迹,蹙着眉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用大拇指抵在额心用力的按压着,口中溢出几声晦暗不明的低吟。
杜若惊喜万分的看着他。
下一刻,容情放下了手,啪的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
指甲划破了她脸上的皮肤,拉开一道红色的伤痕。
杜若猜想自己的脸肯定肿起来了,还好对方没有直接带着灵力来打,否则她非得被扇的脑袋搬家不可。
容情妖冶艳丽的凤眼离她很近,他的脸上是疏离到极致的冷漠。
“阿情,对女人要温柔一点嘛。”
檀色的纸扇挑开了车帘,杜若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深蓝锦衣的俊美男人立在车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两人。
容情将打她的那只手缩回袖子里,低低的垂下头,一言不发的退开,站在男人身后。
杜若定了定神,强作镇定道:“你又是谁?”
“在下祁珏。”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的一脸纯良无害,语气却不容置喙。
“那么现在,姑娘请跟我走一趟吧。”
三人循着上山的小道,没多久就隐隐约约听到了水鸣声。行过一座浮桥后,呈现在眼前的是从一条自山顶而下的瀑布。这般看去,就像是镶嵌在青山之间的缎带。迅疾的水流倾泻而下,撞在低处的水洼里,再分流向旁边的几个高低不一的湖泊。更为神奇的是,那几个湖泊却都是颜色瑰丽耀眼,美不胜收。细小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如同飞花碎玉一般,溅起一片茫茫的水雾将他们笼罩其中。
如果不是现在的处境不对,杜若真的忍不住要为这里的景致赞叹出声了!
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祁珏很悠哉的走在她身边,见她脸上掩饰不住的惊艳之色,道:“此处景致虽好,却不及我封月谷半分。”
他脸上仍带着几分真切和煦的笑意,仿佛主人家邀请客人共进晚餐般随意道:“若是姑娘还能活下来,在下必是要邀姑娘同去赏游的。”
容情一直默默的跟在他身后,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杜若很快就明白了祁珏话里的意思。
他们沿着山路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藤蔓纠缠的山洞前停了下来。
祁珏对着虚空开口道:“你们在这里守着。”
某个地方的空气扭曲了一阵,走出来两个身着紫衣铁盔蒙面的侍从。他们单膝跪地,向祁珏行了一个礼,紧接着又消失在原地。
杜若跟着两人踏进了这个山洞,从刚才开始,她心中就有了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但却不是害怕惶恐,反倒是种说不出的厌恶至极。
山洞常年不见阳光,阴冷潮湿的厉害。里面也空旷的很,只乱七八糟的堆着很多或大或小的石块,以及,一个类似祭台的石床。
杜若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表象了。
在祭台下方,赫然是一个曾经出现在她梦里无数次的熟悉法阵,红的刺眼,触目惊心。
“我听阿情说你曾经见过这个法阵?”祁珏用扇子敲着手心,展颜一笑:“那你可知道这东西的作用?”
杜若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祁珏似是很满意她表情的变化,道:“你可想知道我为何要将你带到这里来?”
杜若勉强扯出一丝笑:“并不想。”
“哦?为什么?”
“总归是要我的命,知道原因又能怎样。”
“这世上大多数人即便死也想死个明白,倒是少有你这样稀里糊涂的。”
“你说的对,只不过我这人心眼实在是小。”杜若叹了口气,“你若是和我说了原因,恰好又是听起来最憋屈的那种,那我真的是黄泉路上也要走不安宁了。”
祁珏脸上的笑敛去,冷哼了一声:“你倒是和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很像。”
说话间出手如电,一抹白光没入她的肩胛。杜若只觉得周身骨头一阵酸软,七魂六魄似乎都被分离了出来,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大睁着空洞的眼睛,“嘭”的栽倒在地上。
祁珏伸出脚,轻轻的用靴尖点了点她的侧脸:“只可惜,他死的和你一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