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放还是死了。
赶车的老伯说,他是被剥了皮扔在李家院外的老树下,这件事还惊动了县城里的老爷,亲自带了人来查探,凶手却像是销声匿迹了般,再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整件事情同杜若那时所知的一般无二,只是他的死期却相差了足有月余。
先前她怀疑自己和俞皓轩的情况相似,但后来随着齐越之死的败露,她也明白了俞皓轩大概是出于想保护温语鸢,才故意那样误导他们将线索指向他自己。温语鸢也说过他杀人的时候是完全清醒的,只是行为会不受控制。
既然如此,她与俞皓轩的情况也就完全没有任何关联了,这么多天下来,她索性就将那件事当做了一场梦。
谁知现在,人却真的死了。
说是巧合也未免太牵强,杜若心里慌得厉害,浑浑噩噩连自己怎么下的车也不知道了。
暮色渐深,往日里总是聚着堆闲聊的村口现今空无一人。
杜若抬头看去,只见家家院门紧锁,黄昏的余晖斜斜洒在地面上,村头那棵茂盛的古树被砍断了,只留下半截低矮的树桩,孤零零的杵在那里。
四周传来呜呜的风声,不时有零落的碎叶被卷起,打着旋扑在她身上。
偌大的一个村庄,此刻竟然寂静的仿若无人。
杜若咬咬牙,将包裹紧紧搂在胸前,埋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心绪杂乱不宁,乱七八糟的想着事情,等察觉到耳边人声时,发现自己已经到家门前了。
不远处的院外停着辆马车,车前站着几个人。
她心里突的一跳,脚步慢了下来。
刚巧,那个面向院中的男人似乎要和身后人说些什么,忽然的转过头来,直直撞上了她的视线。
杜若脚下一顿,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阿颜!”
她才走了十来步,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被人拉住了胳膊转回身去。
眼前人身上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气息,俊逸的面容焦急而恼怒,也不知道是在这里等了多久。
杜若只觉得疲惫不堪,耷拉着眉眼连话都不想说了。
是有多久没有再想起他了呢,明明分离不到一年的时间,却在这瞬间生出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来。
她初初来到此地时,想过无数次两人再见的场景,结果真的到了这一天,却猛然发现,自己心中空荡荡的,甚至激不起半点波澜了。
委屈,愤懑,怨怒,也不过是依着心里的那点不甘和幻想。到现今,也早就被全部消磨殆尽了。
“段少爷。”杜若用力抽回手,后退了两步,垂着头站在他身前。
“你叫我什么?!”
“段少爷。”杜若语气平淡的重复道。
“······阿颜,我是来接你的。”段淮安伸手掰过她的脸,皱眉道,“我刚到就听说这里出了凶案,又见不到你的人,可把我吓坏了……”
杜若侧过头,说道,“多谢关心。”
“阿颜可是在怪我这么久才来找你?”他缓缓收回手,声音里带着点无措,“我也想早些来见你,可祖母她······”
“请回吧。”杜若实在不愿意再同他多说一句话,径直打断道,“祖母年纪大了,少爷实在不应该太忤逆她老人家。”
段淮安要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次见面他早做好了准备,杜若即便怨他恨他对他恶语相向,他也都会全部受着。
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依然和从前一样淡然的站在这里,甚至没有他设想过的任何情绪表露。她的眼神中是满满的疏离,就仿佛两人不过是曾经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一般。
段淮安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恐慌,杜若分明就站在面前,他却觉得自己就要抓不住她了。
“诗韵说你,你改嫁了。”他急切的开口问道,“我不相信!你是故意想要气我,对不对?”
杜若诧异的抬头看向他,想都没想就反驳道,“没有。”
不知道为何,她格外不喜欢将晏辞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想了想,她又开口解释道,“没有改嫁,是骗表小姐的。”
“我就知道,那我们······”
“我拒绝。”杜若再次开口打断对方的话,这回她终于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求亲的是你,休妻的是你。如今你又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要我同你回去。段淮安,你对我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阿颜。”段淮安神色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痛楚,低声说道:“对不起。”
杜若深吸一口气,随即侧过身道,“你确实该道歉,我接受,现在你可以走了。”
“不可能!”他上前一步,死死攥住她的手臂,咬牙道,“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若不早早将事情了结,难道还真让七王爷追究下去不成?”
“左右是我舒家欠你们的。”杜若用力掐了掐手心,按捺住性子说道,“不必担心,我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觉得这里很好。”她抬起眼睛,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不想同你回去。”
“阿颜······”段淮安深深的望着她,半晌才轻声说道,“此事由不得你,等回家后我再……”
杜若猛的看向他,不可置信道:“你!”。
“你们还愣着作甚?将夫人请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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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宁到和涟,共有一千三百七十里路。
半年前,杜若带着几件换洗衣服和满身的伤痕,踽踽而行了两月有余。
每次午夜时分猛然醒来,便忍不住坐在屋前向着京都的方向望去,只觉得这条路真是长的可怕。
现今坐在段府的马车上,也不过是才过了几日功夫,便又回到了这个在她梦中出现无数次的地方。
永宁城
段淮安亲自扶着她下了马车,站定在段府大门口。
“路途劳顿,等你去见过祖母用了晚饭,就回房好好休息吧。”
这一路上,杜若好说歹说,对方都只当听不见。现今既已经到了京都,她也懒得再废口舌,闻言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段淮安忍了忍,终究是没有发作。
大概是早就交代过,府中的下人们见到她时面上连一丝诧异都没有流露出来,杜若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恹恹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她手中的行囊被人接过,杜若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是个陌生的小姑娘,不由得脱口问道,“彩月呢?”
她总算说了自回府后的第一句话,段淮安脸上露出些许笑意,道,“过几天便是祖母的寿辰,家中许多事宜都要人去操办,彩月向来做事伶俐有分寸,我就让她去小姑那里帮忙了。你放心,我等会就差人将她唤来。”
杜若哦了一声又沉默下去,后者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道:“上次你走的那么急,她一直都担心的很。”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膳厅前。
她的脚才踏进门槛,就听见有人哎呀了一声。
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出声的人是谁了。她暗叹了一声,只觉得心底烦闷不堪。
孟诗韵起身,笑盈盈的说道,“杜姐姐,你可算回来啦。”
接着她又似是欣慰的对席间的人道,“我就说嘛,杜姐姐不过是闹闹脾气罢了,又怎会那般不通情理。”
杜若呵呵笑了一声,心道鬼和你闹脾气,放我回去安静的种田好吗。
她自那日被强行带上马车开始,心里就一直憋着股火气。现下里连面上的表象都不愿意再装了,沉着脸站在那里。
有人重重的摔下筷子,冷哼道,“淮安,你先前是怎么同我说的?”
说话的正是段老太太,杜若这才看到她此刻就坐在正席上,皱着眉不悦的看向她。
她神色变了变,上前两步跪在地上,“祖母安好。”
“我可担不起你这声祖母,杜姑娘还是请起吧。”
段淮安见杜若依然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忙出声唤道。
“祖母!”
段老太太没再说话,重重的叹了口气。
“······叨扰各位了。”杜若低垂着头,轻声说道,“给老夫人请完安,我即刻便走。”
“你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段老太太瞥了她一眼,语气中是深深的疲倦,“今日暂且留下吧。”
这话便是直接给她个台阶下了,段淮安神色间满是喜色,径直在杜若身旁跪下,朗声道,“孙儿多谢祖母。”
随即又侧头小声道,“阿颜,还不谢谢祖母。”
杜若跪在地上,咬紧了下唇,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
“谁叫我这个傻孙子迷上你了。”段老太太被搀着起身,走到她身前,淡淡道,“起来吧。”
段淮安将杜若扶起来,见老太太正往厅外走去,开口唤道:“祖母!”
“哎呀,淮安,娘最近胃口不大好,刚才已经用过些药膳了。”老太太的表情明显不好看,这傻小子还看不懂形势。方氏连忙出声,打着圆场。
方氏是段淮安的姨母,段萧成婚不到三年,段夫人的娘家就衰败了,于是便将唯一的妹妹接到府中,姐妹俩好做个伴。
方氏为人豪爽,处事周到,即便是杜若,也没法对她生出怨恨来。
“来,阿若啊,路上很累吧,快过来吃饭。”
杜若抿唇笑了笑,算是对她打了招呼。
她刚落坐,身边的华服妇人就“啪”的摔下了碗,尖着嗓音嘲道:“你竟然还敢回来?”
杜若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的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
“姑姑,是我要她回来的。”段淮安直视着站起身的段梓琴,丝毫不退让半分。
“娘的寿辰王爷肯定是要过来的,我看到时候你们该如何解释。”
孟诗韵轻笑了一声,道,“王爷现今忙的不可开交呢,小世子也出了事,哪里有空来寻杜姐姐的麻烦?”
方氏暗地里掐了下自家女儿的大腿,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小世子怎么了?”
说起这件事,段梓琴也顾不得再去管杜若了,她神色间带着点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听说还是因为那个妖女,闹的不可开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