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作者:头顶一朵花      更新:2020-02-02 03:02      字数:3989

现今已然是暮春时分,眼见得天气渐渐热起来,众人也开始在午间饭后备碗凉汤来驱驱暑气。

定曲湖畔绿叶成荫树木苍翠,如今仍是幽凉的很,倒不失为乘阴纳凉的一个好去处。

逸源居是位于定曲湖旁一间小有名气的客栈,虽说它地处偏僻,却也因着湖畔的风景,吸引不少外来游客来此入住。

当下正是四五月间,每年生意火爆的时候。

掌柜的是个颇有富态的中年男人,此刻寻了个午后闲暇时间,坐在高大的红木桌后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清算上月的账单。

就在这时,门口走进一个客人。

确切的说,是两个。

歪在柜台后偷偷打盹的伙计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便小跑着上前点头哈腰的问道,“客官,是要住店吗?”

“嗯。”

他还未看清那人的动作,就有两张银票到了他眼前。

“那个,客,客官,小店找不开这么大······”伙计的瞌睡都被惊醒了,下意识的开口说道。

然后他就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冰容雪姿,高贵如崖上花,清冷如水中月。

这,京都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位富家公子?

掌柜的早在那客人进门的时候就放下了手中的算盘,赶在伙计前面将银票收了下来,闻言暗暗踹了他一脚,喜笑颜开的说道,“有有有,客官这是要几间房?”

那客人皱着眉似乎思量了片刻,掌柜的一拍自己的额头,立刻心领神会,“一间!一间对吧?夫人这是生病了吗?客官可需要小店帮忙找个大夫?”

“不必。”

对方淡淡回绝道,语气中不带半点情绪起伏,随后低头看向自己怀中。

一旁的伙计现下里才注意到,这白衣公子怀里还抱着个女子,她的脸颊微侧,细瘦的手腕上套着个碧绿玉镯,安静窝在对方怀里。几乎连呼吸起伏都察觉不到,险些要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哪里瞧得出半点生人的气息?

伙计心里陡然一惊,连忙偷眼看去。

只见那女子微阖了双眸,眉眼的余韵像柳丝一样淡,全都散在了五月的晚风中。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女子抬起倦怠的眼皮,爱答不理的瞥了他一眼。

暗香浮春水,疏影伴清风。

京都里的美人何其多,这女子的容貌也只担得起清丽二字,伙计原是因为好奇,但此刻只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撩了一下,竟出奇的从那张素净的脸上看出几分妖异来。

他还待细看,身旁的掌柜忽然拿手肘用力捅了他一下。

他连忙抬起头,只见那白衣公子脸上阴沉的似要滴下墨来,目光里的寒意几乎要穿透而出将他钉在原地。

伙计被这毫不掩饰的杀气骇的不敢动弹,平日里的巧舌如簧也连带着一起被冻住了。

掌柜心底暗骂了一句不成器的东西,脸上带着九分九真诚的笑意,道,“客官,客官请随我来。”

那客人没有答话,只将视线从伙计那里移到他身上。

掌柜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他在对方有如实质的目光压制下,双腿也不自觉打起哆嗦来。

“……客,客官。”

那客人怀中的女子忽然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襟,道,“疼。”

他的视线立即转移到怀中人,眼里掺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低低嗯了一声。

掌柜的伸手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连声道,“客官,楼上请,楼上请。”

心底不由得嘀咕着,这夫人也好生奇怪,先前那么许久不见她出声,莫不是在故意拿乔?

这可真是冤枉杜若了。

原本两人在段府说话说的好好的,哪知晏辞不过伸手扶了她一把,结果就摸到了满手的血。

当下里惊得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杜若是被这吓人的出血量唬住了,笞杖创伤确实难以痊愈,但最多也就伤口恶化腐烂,哪能跟剜肉剥皮一般,这么不要命的流血呢。

彩月这丫头,该不会是把□□当药膏给我涂了吧。

她这边还在乱七八糟的想着,那边晏辞却是等不住了。她只觉得脚下一空,紧接着被人屈身抱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她人就已经在半空中疾驰了。

永宁城虽是京都,地广人多,但由于段淮安的缘故,认识她的也不在少数。

杜若原本不想开口说话又生是非,但眼见得那可怜的小二全身都要抖成筛子了,晏辞还在不停的释放冷气,便只得出声转移话题。

否则就照她家公子这不言不语冷面对人的态度,万一将人唬出个好歹来。想必不出一天时间,估计就要连带着她一起在京都被传了个遍。

孰不知客栈酒楼是这世间最盛产八卦的地方啊,杜若默默感叹着。

晏辞抿着唇,跟随掌柜的走上楼梯,站定在一间房门前。

“客官,这间你看可以吗?”

他略一点头,随即抬腿踹开了房门。

"……晏公子,你悠着点。"杜若胆战心惊的看着那扇挂在框上摇摇欲坠的门板。

一旁的掌柜面如菜色,但见这位主满面肃杀,吓得到嘴的话又咽回肚子里了。他掂量掂量方才到手的那两张银票,寻思着这公子哪怕是把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他也并没有亏损。便又挤出几分笑来。

“客官,您如果没什么吩咐………”

晏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径直进了屋,动作却异常轻柔的将杜若放在床榻上。

掌柜惯会察言观色,也不再去打扰,只将那扇门又艰难的关上了。

杜若笑道,“恭喜你晏公子,明日便能在茶楼听书人那里找到你的话本了。”

晏辞皱着眉取来桌上的托盘,接着伸出手就要去拉她的衣带。

“等,等等?”杜若惊得连连往后退去,直到脊背触上了冰凉的墙壁,“你要如何?”

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不禁脸上有点烧的慌。

“是点小伤罢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晏辞手在虚空中停留了片刻,随即依然往前探去。

这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杜若无可奈何,只得双手揪紧胸前的衣襟,“那个啥?公子!男女授受不亲……啊!”

话音未落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转瞬间她已经被整个人脸朝下摁倒在床上。晏辞的手掌不过是轻轻放在她背上,但却像是有千万钧般,令她丝毫动弹不得。

“别动。”

杜若欲哭无泪,我倒是想动啊,你让我动啊!

晏辞一撩白衣下摆,万分端正的在她旁边坐下了。他面色淡然,完全看不出才刚刚做过用武力强行镇压弱小的事情来。

这委实是副不大好看的画面,她头发凌乱衣裳不整的倒在床榻上,对方的手掌牢牢压制住她,并且还试图去拉扯她的衣襟。

如果换个人来做这些事,她绝对要直接大喊非礼了。

也不知道晏辞是用了什么方法,她完全没有体会到半点像上午那样多余的疼痛,身上的衣物就已经和伤口一件件剥离开来了。

杜若扑腾了两下想要保住自己最后一件里衣,并试图和他讲道理,“晏公子,你这种行为叫耍流氓知道吗?”

“何意?”

“……”她被噎了一下,于是换了种说法,“就是在我们这里,男人不可以随便扒一个女人衣服,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这是种很严重的行为。”

“我知道。”晏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将染上血污的衣物随意扔在地上,随后从储物袋中摸出一瓶灵芝仙露。

很显然,单从这个简单粗暴的取名方式,就能猜出这是谁的得意之作。

杜若背上淤血的地方大都已经被磨破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伤口的皮肉边缘大多翻了起来,还不停的有血珠渗出。肿胀鼓起的血肉下,隐约能看见几根深褐色的刺茬。

纵横交叉的伤痕在她背部完好皮肤的衬托下,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晏辞薄唇紧抿,眼神缓缓变得暗沉。

杜若还在苦口婆心的同他讲道理:“所以说,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帮我找个大夫,或者……”

“嘭”的一声,她身旁的瓷枕挟卷着雷霆万钧之势重重砸在了墙角上,将那木板砸出一个洞的同时自己也碎成了粉末。

“……”杜若缩了缩脖子,立马噤声。

反正衣服该扒的也已经扒了,再说这些东西还显得矫情了。她索性放弃挣扎,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破罐子破摔的想着你都不怕看了,我难道还怕你看吗?

也由此可见,杜姑娘生平最大的优点,也许就是心大了。

“忍着。”

忍什么?

晏辞如墨般的长发落在她肩头,带来些许微痒的触感。她正要开口询问,就感觉到背部忽然传来一阵针扎般刺痛,不过短短瞬间,就让她疼的全身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伤口里面有东西,不能留着。”他难得耐心解释道,并示意她去看床边的托盘。

那里面摆着几十根细如牛毛的深褐色刺茬,俱都染上了斑斑血迹,有的甚至还沾着些碎肉,看着叫人头皮发麻。

杜若忍着痛暗暗想道,晏辞这手法似乎不甚熟练啊……比起应敛霜来……简直……

到底是顾着对方的面子,她这念头也就在脑中一闪而过,很明智的没有说出口。

那人微凉的指尖沾着药汁从伤口一点点拂过,动作轻柔的让人几乎难以察觉,没有等来预料之中的疼痛,她绷着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药香在室内弥漫开来,有种独特的馥郁。

杜若渐渐觉得自己跳动过快的心慢慢沉静下来,在一片静谧中她有种恍若再生的满足感,仿佛这些天以来所有的疲惫倦乏痛楚都连带着被这瓶药露治愈了。

细碎的日光跃过窗纸洒在她身上,斑斑驳驳投下些许暗影来。她如玉的肌肤上呈现几分透彻通明,糅合着淡雅素净的五官,竟莫名有几分失真的美。

偶尔不经意的微侧脸颊,视线流转间,仿佛揉碎了一弯秋水。

晏辞的指尖顿在离她脊背仅有半寸的地方,久久未有动作。

“嗯?涂完了?”

他默不作声的收回手,将瓶子放回原位,随即拿过一旁干净的布巾拭了拭指尖药汁。

他面上并未显露出丝毫异样,但如果此刻杜若回头的话就会发现,这人起身后胡乱收拾好托盘,同手同脚的走了两步,险些把自己绊倒了。

杜若眯着眼睛,只觉得早上还火烧火燎疼痛难忍的伤处现在只余下一片清凉,不由得再次感叹仙露的神奇。

紧接着,她身上就被罩上来的一张薄被严严实实包裹住,只露出她半个脑袋。

“······”

她转过头看去,就见晏辞站在离她不远的木架旁低头整理布巾,半晌都没再向她投去一眼。

杜若清了清嗓子,正试图说点什么,就听得外面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她面前的房门被猛的撞开,一道白影随后也重重摔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