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反应完全是她骤然间受到惊吓后下意识做出的东西,出手的动作快准狠到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此时若换做另个人,兴许就直接让她这一下又怼回井里了。
所幸晏辞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依然牢牢攀在湿滑的井壁上,只是随着她的力道顺势将身子往下躲了躲,愣是没吭出丁点声音来。
那边段淮安半天没听见下文,又见她偏过头去直愣愣的发呆,许久也不见回过头来。当下心中怒火腾烧,只当她不愿再和自己多说一句话,段小少爷自小何曾受过这种轻视,于是在恼怒的同时却又陡然升起些许酸楚和委屈来。
“舒若颜!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杜若让他这么暴烈的一喊,这才回过神来。她看一眼几步外怒红了眼眶的段淮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如若不是经过今日这一遭,她倒不知自己在段少爷心里有这么重的分量。
可往白了说,这分量到底有多少是真,有多少又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而生出的幻象,怕是段淮安自己一时半会也弄不明白的。
而且,她也早已经没有想法去陪他弄明白了。
她扶着剑,晃晃悠悠的撑起身子,不着痕迹的挪了挪虚软的双脚,垂下头行了个礼道,“既然彩月抽不出空,那我便先回去了。”
她这借口确实蹩脚的很,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其他的了。段淮安竟也不拆穿,只死死的盯着她,那神情在月夜下竟有些狰狞。
杜若只看了两眼,便胆战心惊的低下了头。她沉默的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只是在走到他身后时又略略停步,余光飞快的往回扫了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匆匆往院外走去。
在那瞬间,她终于发现了有哪个地方不对。
段家府邸的格局异常复杂,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匠师之手,四厅五院穿廊过桥的,其中还夹杂着些乱七八糟荒废错落的建筑,孤零零光秃秃的杵在这其中,尤其显得格格不入。
杜若虽说也早对这怪异的景象感到好奇,但她从进门到离京,统共在段家也没呆了多长时间。再加之那时候段家人整日里找茬,她每日里应付这些便焦头烂额了,哪里有什么闲工夫来打探这些豪门里的辛秘。只不过偶尔一次同段淮安谈论起段家祖辈基业时,随口说起这事,那少爷听后轻轻哼了一声,语带不屑道,据说这是因为得了祖上某位的遗言,非得在此处这般定居。万不得随意拆移或搬迁,否则便要酿成滔天大祸。
临了那人还要加句,一派胡言。
杜若当日只拿这事当件奇闻随意听听,也没往心里去。如今却不知怎么,想起那荒废院落里那条不知作何用处的黑铁链,还有那口寒气阴森的深井,还有先前经过段淮安时猛然升腾起的异样,愈发觉得心惊肉跳。
她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自己现今离所有事情的真相似乎很近了。或者可以说已经太近了,近到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甚至不需她动手,只待一阵轻风,就能将它整个掀了开去。
杜若扶着高大的院墙,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路旁的湿泥里,树影摇摇晃晃的遮住了她头顶的微弱星光,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中断断续续不停歇的鸣叫着。
她停下脚步,摸摸索索的在昏暗的环境里转过身,沿着自己先前走过的小路望去,不远处厢房的屋檐下灯笼摇摆,鬼影幢幢。
段淮安没有跟来。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先前汗湿的里衣早就被闷干了,此时迎着拂来的一阵风,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打了个喷嚏。
空气骤然寂静的可怕,仿若虫鸣声都在这瞬间全部湮灭了,整座段府竟像是笼罩在一片死寂中。
杜若捂着嘴小心的退后了两步,直到脊背抵住了湿凉的青石院墙,方才张了张嘴,小声唤道,“晏公子……”
“晏公子,你在吗?”
她的嗓子有些发紧,黑夜让四周的空旷仿佛又扩大了些,任她的声音这长廊里回荡。
蓦然,她耳旁传来衣摆划过夜空的轻微声响。
“在。”
杜若先是呼吸一滞,继而长叹一声,从方才开始就挺直的脊背猛然放松,她半靠在院墙上拍了拍胸口道,“太好了,我险些以为你迷路了。”
晏辞转瞬间已经从树上轻巧的落到了她身旁,刚要抬手摘去自己身上的叶片,闻言立即面不改色道,“绝无可能。”
杜若不过是随口一说,见他神色如此认真便也笑了笑,紧接着将一直紧握在怀里的断澜递给了他。
“当时情况……嗯……特殊,你我二人若要一起离开,倒也不难,但兴许要徒惹麻烦。”她解释道,“倒不如我先走一步,你也容易脱身。”
断澜本是严寒之物,却因着被她紧紧搂在怀里,捂得久了,竟也染上些暂时的虚假温度来。
晏辞的手指拂过尚有余热的剑鞘,抬了抬眼皮示意自己知道了。
杜若的脸又开始有发热的迹象了,但到底心里还记挂着正事,忙又清了清嗓子道,“你先前,可曾在井下发现了什么?”
晏辞闻言,皱了下眉,道,“有个法阵。”
“又是法阵?”她惊道,随即又压下声音小声问“是我们先前见的那个?”
“不。”晏辞单手握着断澜,垂在身旁,宽大的袖袍坠下去盖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是锁魂阵。”
锁魂,便是将人的三魂七魄用四十九根锁魂钉牢牢钉在阵眼上,锁魂钉在一刻那人便要受刀剐之痛火焚之苦一刻。生不能死不能,不得轮回不得托生,非魂飞魄散不得解脱。
这种狠毒至极的法阵,自然是有损修道者功德道行的,所以在很久以前,便被被三界修者同列为禁术。
杜若只听应敛霜提起过这个东西,但单从那寥寥几句简单的描述中也能明白这法阵的阴毒残忍之处。
锁魂阵虽被列为禁术,却也不是多么难习得的法阵,三界修者众多,结仇的自然也不在少数,不顾功德道行也要置人于死地的事情说少也不少。是以,这种禁术的出现倒也不算特别稀奇了。然而,如今这东西竟出现在凡尘京都天下脚下的一处官家府邸里,这却没办法把它当成件小事情了。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片刻,很快杜若便又抓住了重点,“被锁住的是何人?”
晏辞这次沉默的时间比刚才还要久些,她险些要以为这人是不愿意开口了,才听到这人缓缓道,“不是人,是妖。”
杜若睁大了眼睛。
“或者说,是陵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