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现在看到的不是正文,那就明天再来看吧!今天第一天,留下来守夜的大部分是组长,罗建刚是上面指定的负责人,他正想召集各人过来安排一下守夜的注意事项,突然就看见了蹲在角落里的许秋阳。
“天都快黑透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罗建刚奇怪地问。
许秋阳朝他咧嘴一笑:“今天我守夜。”
罗建刚怒了:“你们组怎么搞的,没男人了吗,怎么安排个女人守夜?”
“同志,妇女也顶半边天啊,别看不起女人啊!”
罗建刚没心思听她胡说八道:“简直就是胡闹,你们组长呢,让他换个人。”
“没人了,全都走了。”
罗建刚皱紧了眉头:“那你也赶紧走吧,这儿少你一个人也没什么。”
许秋阳低下头,用脚尖一下一下地戳着一截草根:“我不走。”
“快走吧,我帮你跟他们说一声,没事的,这守夜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一个姑娘家,真不行。”罗建刚苦口婆心地劝她。
“我真没事,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留下来的,我不会拖累你们。”
罗建刚也急了:“这不是拖不拖累的问题,这活儿就不是女人该干的,你还是赶紧走吧,再不走天黑透了就走不了了。”
“我说了我不走!”
“你这人怎么回事,守夜是件好玩的事吗?都说了让你回去,不算你们组缺勤了,还非要留在这儿干嘛呢!”
“别人都能守,我怎么就不能守了,你就不能把我跟他们一视同仁,同等对待吗?”不知怎么的,许秋阳就是不愿意跟他说出她要留下来的真实原因,跟谁说都可以,甚至还可以在别人面前装疯卖傻扮得更可怜些,可对着他就是不行。
在他面前,她已经丢尽了脸,难道连最后的一点点尊严,也不让她留下吗?
罗建刚简直被她这倔脾气给气坏了:“简直是不可理喻,算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算我多管闲事!”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许秋阳往材料堆里更避风的地方缩了缩,紧紧地抱着双腿,不浪费身上一星半点微薄的热量。
许秋阳看见,罗建刚把其他留下来守夜的人召集到一起,说了几句什么,期间还朝她这边指了指,顿时好几道目光一起看过来,她垂下头,假装不知道,暗暗给自己打气:“没关系,熬过去就好了,好日子在后头呢!”
人群很快散了,许秋阳发现四组的组长拉住罗建刚,两人头靠头地说了好一会儿话,罗建刚突然又抬起头往她这边看过来,许秋阳的心沉了一下,这四组的组长肯定是知道她家里的那些破事的,刚才他们组在讨论的时候肯定也被他听见了。
不用说,这两人现在绝对是在说自己的事呢!真是的,两个大男人这么八卦有意思吗?
心底涌起一阵悲凉,呵呵,最后的一层遮羞布也被彻底地撕开了,这样也好,以后在他面前就用不着遮遮掩掩,也能更加坦荡了吧,说话做事也就不会再因为心存幻想而失态了,这样也挺好的。
其实不管是哪个世界里的许秋阳,打心底里都是有点自卑心态的,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爱,所以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值得被人爱。
像罗建刚那样的人,将来肯定会娶一个像其他几个来自县城的姑娘那样娇滴滴的小姑娘,至不济也是杨雪珍那样朴实可爱的农村小妞,像自己这种的,在他眼中,也许根本没有什么性别之分,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可怜的工友吧!
自己在这小肚鸡肠的纠结这个、计较那个,简直就是庸人自扰。
罗建刚跟四组组长分开后,居然往许秋阳这边走了过来,许秋阳既然已经想通了,先前那些患得患失的小心思也就荡然无存,坦然地抬起头望着他:“我的大组长,又有什么事?”
“我去白水村,你去吗?”
“去那干嘛?不是要守夜吗?”
“守夜有人留着就行了,我二舅家在这儿,我过去洗澡,再借床被子。”县城人讲究,每天都要洗澡,再加上今天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赶路,下午又干了半天的活,不洗一下全身都不舒服。
“哦!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许秋阳回答,她倒是也想洗啊,身上到现在还满是猪屎味儿呢,可也要有条件才行啊!平白无故的,谁让你去家里洗澡?
罗建刚皱眉:“你不洗一洗吗?早上见你就一身味儿,又干了一天的活,你也忍得了?”
许秋阳心头的火“嗖嗖”地窜了出来,早上有味儿你早不说,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啦,就你香,你全家都香!
“我家在白水村没亲戚。”其实细算起来还是有个远方亲戚的,要是平时处得好,借地方洗个澡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李桂芳什么人哪,又抠门又会算计,什么亲戚都早被她得罪光了。
“走吧,到我舅家洗。”罗建刚说。
“你确定?”许秋阳狐疑地看着她。
“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走了啊!”说完扭头就走,一副她要是不跟上来就不再管她的模样。
许秋阳跳起来:“去,当然去啊!”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去,“嘿嘿,那就麻烦你啦!”能洗当然比不洗要好多了,虽然没有衣裳换,好歹洗一洗也会松快一些,没毛巾也不怕,口袋里还有今天用过的杨雪珍的脏手绢呢,搓一搓就能当毛巾用。
罗建刚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不过脚下的步子却配合着许秋阳的速度稍稍放慢了一些。
“哎,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许秋阳没话找话说。
罗建刚脸色不虞:“突然吗?我不是一直对你挺好,有人自己不领情罢了。”
许秋阳嘿嘿一笑:“刚才那不是死要面子没想开嘛,对不起啊,我觉得你特别有当领导的潜质,当领导的都会这样事无巨细地关心下边的人,说不准你将来能当上咱们的站长呢!”
罗建刚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站长就算了,到时候能顺利转正留下来就不错了。”
“你现在都是组长了,转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你今天也看到了,我那组的人可不好管,特别是那几个男的,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我现在呀,一天就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们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许秋阳没想到罗建刚居然会跟她说这些,挺有些受宠若惊的,以前念书的时候她由于成绩好,也经常被老师拎出来当班干部,可她的性格温和,根本不适合管人,经常被班里几个调皮的男生欺负,特别能理解这种心情。
两人就这事聊了起来,没想到还聊得挺好的。
到了罗建刚的二舅家,才知道原来他二舅是白水村的村支书,家里条件挺好的,看见罗建刚带了朋友过来,赶紧忙前忙后张罗起好吃好喝的来。
罗建刚赶紧拦住:“我们在工地都吃过了,就是来借个地方洗澡的。”
他二舅妈又赶紧去烧水:“随便洗随便洗,热水管够。”
罗建刚打了一桶热水让许秋阳先洗,她是第一次在这种农村的洗澡间里洗澡,但原身却是用惯了的,记忆还在,很快就熟门熟路地洗完了,一桶热水,从头到脚,连头发缝都洗得干干净净。
再把换下来的衣裳好好地抖一抖,把沾上的灰尘都抖净了才穿上身,自我感觉全身清爽,舒服极了。
出来的时候罗建刚递给她一件旧棉袄:“我表姐以前穿过的,借你穿两天,别老穿着你这件破线衣四处晃荡了。”
“破线衣怎么了,丢你脸了?”许秋阳想清楚两人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之后,脸皮就厚了起来,自我调侃起来也不脸红了,一边说一边抢过棉袄穿在身上,她的破线衣丢不丢脸不知道,不挡风是真的,白天有太阳还行,一到晚上,身上一点热乎气都没有,要没有棉袄,这一个晚上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罗建刚没有在他二舅家过多逗留,飞快地洗了个澡,借了一床被子,就带着许秋阳匆匆地回去了,毕竟有责任在身上,不好耽搁太久。
许秋阳其实有点儿想厚着脸皮问问能不能帮她也借一床被子,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被子这种比较贵重的东西还是很少有太多富余的。
没想到罗建刚倒是主动解释了起来:“刚刚问过他们,没有多余的被子了,要不等会回去问问其他人,能不能多借一床。”
这年头,对农村人来说,三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了,李桂芳想了想,一拍大腿:“那你把这活让给你大弟去。”
许秋阳楞了:“凭什么呀!”明明是杨雪珍帮她争取的机会。
“自家兄弟计较那么多干嘛,你弟今天也十六岁了,总得找个出路,你一个丫头片子,以后始终是要嫁人的,让给你弟就不同了,以后长长久久都是咱们老许家的工作。”李桂芳理所当然地说。
“我不让!”许秋阳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她唯一的一个脱离这个家庭的机会,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出去。
“我打死你!”李桂芳四下看了看,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工具,脱下脚上的破布鞋就狠命地往许秋阳身上砸。
许秋阳哪里会这么傻站着让她打,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地说:“打死我也不会让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打死你,打死你!”李桂芳气喘吁吁地追着她跑。
许东来站出来:“妈,我不会要大姐的这份工作的,我想好了,我要去当兵!”
李桂芳“啪嗒”把鞋子一甩,一下坐在了地上,两腿乱蹬,双手在身子两旁胡乱拍打着:“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我十八岁嫁到你们老许家,吃苦受累,二十多年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生了十一个孩子,只带到了八个,拼死拼活把你们拉扯大,可以帮得到家里了,好啊,现在翅膀硬了,想要飞走了是吧,留下家里这个烂摊子,就是活生生地要把我逼死,见不得我过一天好日子是吧!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来我就应该把你们按到尿桶里浸死,不用白白养大了糟蹋这么多粮食!”
身体里属于原本许秋阳的那个灵魂心软,差点儿就要妥协地说出不去水电站的话来,还好新来的许秋阳够强硬,死死压制住了这个念头,继续硬邦邦地说:“不管怎么说,我是走定了,家里不容易我也知道,那边发的工钱我会拿一部分回来,有空的话也会多回来帮家里干活的。”她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父母的生养之恩要回报,但也不能无休止地压榨自己,放弃自己。
许东来也说:“妈,去当兵也会有津贴的,我都寄回来给家里,少了两个大人吃饭,家里的粮食也宽裕些,寄回来的钱让弟弟妹妹去上学,学会读书识字了以后才有机会走出山沟沟,咱们家的生活才能越来越好。”
许秋阳赞许地看了一眼这个弟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木衲的小伙子,居然也挺有想法的。
李桂芳想了想,当兵这条路也可行,村里也有别人家的小伙子去当兵的,听说还当了什么班长,每个月都会有好十几块钱的津贴寄回来,还有布票啊、工业券啊这些农村里人人都眼红的好东西,逢年过节还有年货,什么白糖啦、腊肉啦,在县城的百货商店里城里人都抢不到的好玩意儿。
欢喜得他老子娘啊,一天到晚在外边得意洋洋地显摆,李桂芳也动过这样的心思,就怕自家儿子吃不了这个苦,现在听到她说主动要去,还答应津贴全寄回来,那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至于许秋阳,她还是放心不下,女生外向,李桂芳虽然自己也是女人,但重男轻女的思想却是根深蒂固的,女孩子从小就没有上桌吃饭的资格,从会走路开始就要干活,不干活就不给饭吃,心情不好随意打骂,那是家常便饭。
三妹许春凤的左手臂上,就有一个怎么也消不去的伤疤,那是她人还没有板凳高的时候,就要站着板凳扒灶台边上做饭,结果一不小心一个倒栽葱栽倒在滚烫的粥锅里给烫的,幸好当时不是整个人栽进锅里,而是用左手撑住了,不然现在这个妹子也没了。
在李桂芳的想法里,女儿始终是别人家的人,特别是许秋阳已经这么大了,没过两年就要嫁人,现在她是答应把工钱拿回家里,可以后长久就难说了。
“既然东来要去当兵,那这样,你把这份工作让给玉娟。”徐玉娟是许秋阳的二妹,今年十五岁,起码还能在家里留上好几年,几年后二儿子东志也长大了,再让她把工作让给弟弟,刚刚好,李桂芳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许秋阳冷笑:“我说你怎么就见不得我好呢?这工作是一样可以随便让来让去的东西吗?人家愿意把名额给我,是我的运气,就算我不要了,也落不到咱们家其他人的头上!再说了,你以为我是去享福的吗?那是搞基建,盖房子!是要做苦工的,二妹才十五岁,她能干得了什么活?在队里还算不上一个成年劳力呢,人家水电站是国家正式单位,会招收童工吗?”
李桂芳恼羞成怒:“那就不要算了,谁稀罕那点工钱!”她倒不是不稀罕,听听这姑娘说的什么话,这会儿还在家里呢,就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来了,真出去了还能指望她顾着家里吗?反正也是拿不到她的钱,干脆就断了她这个念想,老老实实在家里干几年活还实在,“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还是老许家的人,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干一天的活,不许去想什么招工的事!”
许秋阳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肯定说不通的了,她也懒得再说什么,反正腿长在自己的身上,难道她还真能把自己绑起来不让走不成?
没想到李桂芳真会把她锁起来,还锁到了猪圈里。
他们家的猪圈还挺结实的,四面墙都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屋顶是用木条钉的,上面盖了稻草,墙上只有一个比她的脑袋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户,通风透光效果极差,猪圈里的那味儿,许秋阳刚被推进来的时候,差点都被没熏吐了。
幸好屋里还用一道矮土墙隔成了两半,一半养猪,一半用来堆柴草,否则的话,许秋阳都要担心她家这头大肥猪会不会把她当成外来侵入者对她发起攻击。
许秋阳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发狠地踢了几下门,发现无济于事之后,便消停下来,坐在柴堆上发呆,这李桂芳她是不是傻呀,自家的大女儿要成为公家人了,多大的喜事,说出来她脸上也有光啊,而且自己也说了,以后领了工钱都会拿回家里,她居然还会反对,简直是不可理喻。
本来以许秋阳身手的灵活性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李桂芳抓住的,弟弟妹妹们虽然怕挨打不敢帮她,但也不至于助纣为虐,但偏偏就在她想要跑到杨雪珍家里躲两天,然后直接去水电站报到的时候,她这个身体的便宜爸——许木胜回来了。
这男人就是个妻管严,平时也不管家里的事,李桂芳叫他干嘛就干嘛,现在李桂芳让他把许秋阳抓起来打一顿,他不分青红皂白一个大耳括子就扇过去,大男人的手劲跟女人没法比,许秋阳被扇得晕头转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扔进了猪圈里,连家里大门的锁头都被卸下来,改用来锁猪圈了,反正家徒四壁,也不怕贼惦记。
许秋阳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这个身体本来就瘦,肚子里没有半两油水,根本就没有半点储存的能量可供消耗的,她现在是手软脚也软,头昏眼花的,似乎连脑子也僵住了,想不动事情。
以前在现代的时候,虽然生活条件也不好,但也没挨过这样的饿,原来饿起来挠心挠肺的,居然是这样的感觉,许秋阳觉得,要是再没有吃的,她今天晚上说不准就得饿死在这里了。
大肥猪倒好,还在哼哼唧唧地吃着猪食槽里面的食物,她被关进来之前家里已经喂过猪了,到现在还没吃完,许秋阳惊恐地发现,自己心底里都有了想要去猪食槽里去跟大肥猪抢食的念头了,忒没出息了。
“芳婶,今儿回来得那么早,哟,这筐里挑的啥呀,这么实沉?”这是隔壁家年前才嫁进来的新媳妇。
李桂芳喜滋滋地放下担子,撩起盖着箩筐面的蛇皮袋的一角,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稻谷给人看,用唯恐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大声说:“没啥,就一点谷子,咱家大妹的聘礼。”
“聘礼?”新媳妇尖着嗓子问,“年前不是已经送过一次了吗?”
“是啊,年前是给了三百斤谷和一百斤红薯,但我家大妹年纪还小,不舍得她那么早出门,说好了在家里留三年,三年后才过门的,可人家这不是急着娶媳妇嘛,这不,又送来了两百斤谷,你看,我也不好意思再留了,下个月就办喜事。”李桂芳说着还故意叹了口气,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惋惜的意思,“唉,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始终都还是别人家的。”
新媳妇酸酸地接了句:“这姑娘长得好啊就是不一样,一个人就把大弟二弟的聘礼都给赚回来了。”她家里也穷,当时家里急着要给她哥娶媳妇,一百五十斤稻谷就匆匆忙忙将她打发了,如今眼看着人家一个姑娘就换了五百斤谷和一百斤红薯,真是怪没意思的。
难怪李桂芳得意成这样!
“主要是咱姑爷家条件好,我家大妹嫁过去,连地都用不着种了,天天在家里吃香喝辣的都行!”李桂芳可不管别人的脸色难看,依旧自顾自地显摆着。
许秋阳可一点儿也没为自己的身价骄傲,要是没听到这事,她还没想起来呢,其实李桂芳早就把她给卖了,难怪这么着急地想要她把工作让给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