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祖打开房门时，发梢间尚还带着串清透的水珠，“怎么回事？”
见状，迅雷立刻收回砸门的手，摆了个自认十足王霸之气的站姿，“鬼知道。”直至他看到毕彩阳卷袖袍的动作，才撇了撇嘴道，“那会小爷我在楼上，见这娃娃出门，就喊他带份炒海白回来。”
“说重点！”
“然后他就圆咕隆咚的滚下了楼梯。好家伙！起来时眼都不带睁一下地出了客栈。”
“……所以你就这么看着他，闭眼滚下去，再闭眼滚出去？”师叔祖扎起发带的手顿了顿。
“他滚都滚不醒！小爷我还能来个狮吼功不成！”绿衣少年站直了身子强调道。
毕彩阳睨了他一眼，“龟吼功还差不多。”
“你！”
斜对面嘎吱一声轻响。
换了身檀色道袍的瑁阁主甫一推门，入眼便是三清教两位高层剑拔弩张的场面，他轻咳了声道，“含春和含冬已经追过去了。”
含春、含冬？
师叔祖顿悟。泉一住的地字间四号在二层，迅雷这厮能从楼上看见人，定是大晚上又跑去了含春她们所在的天字间献殷勤。真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龟也风流……
“泉堂主一直都没睁过眼？”瑁森蹙眉问道。
有此一问，显然是将先前的动静给听了去。迅雷也意识到了这点，哼出个简短的鼻音算是作答，“嗯。”
瑁森与毕彩阳对望一眼，均是记起了昨夜。相比之下，师叔祖想的倒是更远些。
‘咦，我怎么在这？师叔祖？你有听到歌声吗？’
‘我唱歌喊你起床如厕。’
歌声？
待三人出了客栈后，瑁阁主毫不犹豫地指出了方向。
毕彩阳这才留意到他袖口处有只檀色的引路蝶，若不是偶尔几下的振翅，还真不容易发现。
夜色依旧，三人顺着引路蝶带领的路线，竟是一路穿过了昨夜的密林，来到了江边。
“阁主。”
“阁主！”
师叔祖定睛一看，站在江边的可不正是繁花阁的左右两枝花。
不同的是，含冬原地执剑行礼，而彩衣小美人则又是提着裙角朝这边奔了过来。瑁阁主收回引路蝶，神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
半道上，大跨步生生拧成了小碎步，含春撅了撅嘴，“那个泉一，他蹦下去了。我们……”
“无妨，你二人不习水性，留在岸上即可。”余光扫过波光粼粼的江面，瑁森接过话道。
蹦下去了？跳江？
说来，这文曲江虽横贯三清山，却是潜龙江入北海前的最末一个支流，水量丰沛不提，且多处相通。
毕彩阳一脸的痛心疾首，“难道是因为那条麻辣烤鱼？”
昨夜抢了鱼头跟鱼尾的迅雷茫然，“啥？”
“可能是某位鱼大王先相中了泉一的美貌，接着他又把人家的鱼子鱼孙给叉了回来，一怒之下就……”
“倒也是。”虽说平日里涌泉堂堂主并不显山露水，但依着三清教通派上下尽收美男的标准来说，仍可担当起玉树临风四字。迅雷歪着脑袋回忆了下，“不对不对！他是自己跳的江，哪来的鱼大王！”
站在一侧，听完全程的瑁阁主：“……”
“他昨夜提过，有听到歌声。”毕彩阳捏了捏袖中的纸鹤道。
“歌声？”
“昨夜？”迅雷与瑁阁主的关注点不同，他跳起来道，“你们半夜偷吃也不喊上小爷我！”
师叔祖横了绿衣少年一眼，“吃吃吃，除了吃你还会惦记啥！”
“小姐姐呀！”迅雷眉飞色舞地对着含春挥了挥手。
……
彩衣小美人还沉浸在自家阁主第两百三十八次拒绝抱抱的伤痛中，已然自动过滤掉了他的调戏。反而是旁边的含冬，不着痕迹地看了毕彩阳一眼。
瑁森蹙眉，“莫非是，鲛人？”
鲛人，鱼尾人身，常居于外海。其貌美善歌，泪可凝珠，所织鲛绡，水火不入，吟唱之际，甚至能惑人心神。
除开夜游症，泉一滚下楼时未醒，再加上跳江及歌声，如此算来，鲛人竟是最契合的答案。
毕彩阳言简意赅，“下水吧。”
闻言，迅雷动作一僵，“……谁下水？”
鲛人常居外海，师叔祖土生土长，多年御宅，自然没见过此类品种。但眼下泉一被掳的境况哪容得她考虑那么多，万一真是个鲛大王把分堂主拐回去当个‘小娇夫’用咋办！还振兴本教！照这种几天丢一个的频率，祖师爷半夜非得爬上来找她算账不可。
再者，运气好的话，指不定能多兜个泉三出来。思及此，师叔祖肯定道，“你跟我。”
瑁森沉吟片刻，“含春、含冬驻守此处，贫道愿一同前往。”
话音刚落，余下的几人反应各异。
回过神的含春难以置信地抬高音量道，“阁主！你怎么能去！”
“阁主。”一身玄衣的含冬握了握手中的长剑，难得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迅雷连连点头，“你们去你们去，守护小姐姐们的重任就放心交给小爷我。这月黑风高夜的，多危险……”
然而，没等他说完，水花四溅，绿衣少年已是扑通一声，落入了江中。
紧接着，毕彩阳收回脚，转身笑眯眯地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道，“迅雷打前锋，我跟森森中路接上，岸上就交给两位了。”个老色龟，所有人里就属他是水产品，还敢偷懒。
含春抖了抖：“……”
含冬&瑁阁主：“……”
江水微凉，这是毕彩阳纵身入水后的第一个感想。往下再潜一丈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迅雷会抗拒下水了。
只见不远处，绿衣少年正昂着头，四肢不断交替刨水，却始终原地打转。
……
约莫，北山门处养的几条大黄狗凫水的姿势都要比他优美几分。师叔祖无奈的划了过去，启唇道，“你在岸上不是来去如风么？”幸好早先在岸上，她暗中施术留下一小段须根，用以渡气。没办法，野山参是土产。可谁知，眼前这个正儿八经的水产品，还不如她！
刨了老半天的迅雷恼羞成怒，“小爷的真身是龟！知道什么是龟吗！龟兔赛跑那个龟！”
难能可贵的坦诚相待，毕彩阳无言以对。
跟过来的瑁阁主明显也被这‘优美’的泳姿给震慑了。他迟疑了一下道，“不若，贫道与毕道友先行一步寻人。迅雷道友……随后再与我等会合。”
毕竟，这速度，只怕是游到隔夜，也到不了江底……
不愧是入北海前的支流，愈是朝下，二人愈是察觉到这文曲江的深不可测。
潜至视线受阻时，所过之处已然一片绀色，避过几条好奇心旺盛的游鱼，瑁森指间掐诀，周身居然亮起微弱的荧光。正当他刚打算回头提醒，右肩蓦地一沉，颊边探出了只手。
瑁森心惊，抬手握住对方五指，飞快地旋身将其控至在前。尔后，他对上了毕彩阳因窒息而上翻的眼白。莹莹绿光下，格外清晰。
……
方才不是还凫的挺欢？
“毕道友，可是遇袭？”瑁阁主警惕地四下巡视。
妈！卖！x！真是天要亡她啊！暗中施术留下须根渡气不假，但任凭师叔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近来那时不时抽风的灵力，会值此关键时刻罢工。于是，呼吸不过来了……
“毕道友！”眼看对方逐渐递增的痛苦之色，瑁森忙道。
对！未婚夫！
这一声‘毕道友’听在师叔祖耳中，宛若天籁，她艰难地吐出串泡泡，反手握住了瑁森，借着水势，整个人扑在了他怀里。
瑁阁主反射性地欲抽手，“毕道友！”
察觉到他的动作，毕彩阳一个激灵，潜力爆发，双腿向上一夹，双臂一环，如同八爪鱼般，死死地巴在了瑁森身上。
二人骤然微沉。
“还请道友自重！”一而再，再而三，是可忍孰不可忍，瑁阁主敛眉。他虽是不通水性，身上却带着枚避水珠，能以气覆面，换气言谈与在岸上无二。
“森森，我喘不过气了，借我一口。”再次吐出串泡泡的师叔祖已是耗尽了最后一口清气，她蓦然松开箍住的双手，倾身向前，吻在了那双色泽浅淡的薄唇上。
继而，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
一吻，一吸，瑁森彻底怔在了原地。
拿不准对方是否会当场翻脸，得以‘重生’的师叔祖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掌心捧住了那张弧度近乎完美的脸，用前所未有的虔诚态度道了句，“求你了！”
说罢，她再次吻了上去。
月色怡人，江面风平浪静。
江底，荧荧微光下，两人墨发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