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笙箫默心里有千百种心思纷至沓来。
师兄不开口,就是不想答应的意思。
这本是自然的事。
可他既然不愿意,为何不直接拒绝?
难道,他竟也对澄练有几丝留恋之意吗?还是,只是单纯顾虑澄练的颜面,怕伤了她。
可不管是哪样,都说明了澄练在师兄心里分明是有些分量的。
那千骨呢,千骨又算什么,师兄他不是跟千骨……
不过话又说回来,千骨若不是自幼伴在师兄身边,两人朝夕相处,又何至于有后来的事。澄练又比千骨差着什么呢?她不但在师兄身边呆的更久,论起妙丽多才、果敢坚毅,还在千骨之上。
师兄以前不动情,多半还是因他不懂情。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日夕对着澄练这样的女子,当真能毫不动心吗?
这么多心思划过心头,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可笙箫默想得太深,竟没留意,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澄练却又突然将簪子收回去了。
她低头一笑,就又是素日那个狡黠的样子:“罢了,是我唐突了。不过,好在今儿是最后一遭了。以后掌门若能想起我,还望多念好,少念恶。”
她这才冲笙箫默福一福,转身走了出去,外面自有幽若接着她,送她出去。
她这样变来变去的没个定准,笙箫默被弄得简直如堕五里雾中,呆了半响,方道:“她……就这样走了?真的,走了吗?”
白子画长身而起,走到殿门处,望着外面悠悠白云:“自然是走了。”
笙箫默呐呐:“师兄,该不是你没要她的簪子,她伤心了?”
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其蠢无比的问题。澄练会伤心?她从来都是让别人伤心的!
笙箫默自己“嗐”一声,殿内转了两个圈,自己没话找话:“师兄,澄练方才那样,还真把我吓了一跳。
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她会这样做。更加没想到,她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可你待她的那些好,她桩桩件件都记在心上。”
他本是随便说说,可话出了口,又认起真来:“你说,这澄练的心思怎么就这么深呢?这么多年了,她但凡将这番感恩之情表露一丝半点,大师兄也不至于那么厌恨她。可她偏偏就那么拧着,宁肯跟大师兄硬顶着来,也不露一丝口风。”
“不过,”笙箫默边说边想,自己又笑了:“她居然生生地把大师兄给顶住了,还给顶回去了。在这之前,谁又能想的到呢,谁又会相信呢!”
白子画听到,从殿门口转回身来,唇边竟也带了一丝笑意。
笙箫默静静看着自家师兄,一袭白衣如月华,微微的笑意融化了一贯的孤冷,他清俊苍白的脸上竟似有光晕一般。
他心下忽然酸酸的,似师兄这等人物,纵然高不可攀,却又怎能不令人心生爱慕。夏紫熏如此,千骨如此,那澄练会是例外吗?
白子画自然绝猜不透他师弟此时的念头。他脸上笑意一闪即逝,又恢复了平日的冷寂。
他叹口气,走回来跟师弟面对面坐下,道:“澄练是极通透的人,是非对错,她心中自有一杆秤。
而且,我待她,又有什么好,值得她挂在嘴上的?”
笙箫默便要说话,白子画摆手止住,接着道:“其实方才她的所为,我也没想到,因为她说的那些,根本算不上什么恩德。
我虽救她性命,其中却有我们长留的私心,既然各取所需,自然两不相欠。我指点她修道,可她每当有所明悟通彻之后,便替我疗伤理气,半分不曾懈怠。至于她掌管内务,师弟你是明白人,长留有今日的气象,固然是底蕴深厚的缘故,可也少不了澄练的一番心血。
她今日拜我谢我,是她恩怨分明,是她明理之处。君子成人之美,我受她三拜,也算全了她的好意。
可是,我却怎能心安理得真当自己是她恩人?”
笙箫默听着师兄淡漠的声音,听他条理分明地挑出那些干巴巴的大道理,再一层一层剥去这十几年来所有的温情,忽然羞愧无地:“师兄,当初用澄练逼你回来,是我和大师兄的私心,不是你的私心。你主动教澄练修道,也是因为大师兄硬留下她给你疗伤,没个名份实在难听。
只有让她掌理内务,是你独断,可却令长留受益匪浅。这事便拿到历代祖师灵位前,也能理直气壮说出口。
你识人之明,我和大师兄固然难及万一,可更加比不上的,是你的胸怀。
你待澄练,确实是光风霁月、一片赤诚,要不然,澄练那个性子,又怎会心甘情愿跪你。
你……你是被我们连累了,清清白白的一片诚心蒙了尘。”
他想到师兄这些年的苦楚,无人能说的伤痛,越来越激动:“可是师兄,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苦着自己?
旁人犯的错、做的事,根本与你无关,你偏要揽在自己身上,费尽心力去收拾残局。你揽了这些事也罢了,还从来不肯解释,任凭别人误会你、怨恨你。”
白子画略不自在:“长留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管是谁做了什么,都跟我这个掌门有关。
而且,澄练何曾误会过我。她谢我有谢我的缘故,怪我却也有她自己的道理。
再说,为人处事,只求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别人的毁誉又何必在意。”
笙箫默愈加激愤,瞪视白子画移时,方道:“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澄练,我说的是千骨!”
白子画手一抖,身形忽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