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澄练上了绝情殿后,一连两三个月,就再没有什么动静了,弟子们也很少听到她的消息。
纵然大家都知道她要给花千骨疗伤,可还是有许多人一直惴惴不安。他们都觉得她定会下狠手整顿一番,现在没动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这许多天来,长留气氛诡异。一面是弟子们将以前的规矩法度又拾起来,事事依矩而行,不敢越雷池一步,一时间门中风气一新。另一面却是人心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大难来临,日日如坐针毡。就像冬日里的河流,表面上是安静的冰层,下面却有无数急流涌动。
所以,当忽然有消息传来,说有两个外人进了长留,指名道姓要见澄练时,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说是外人,其实也不尽然。
这两人与长留渊源不浅,且身份尊贵,乃是一对人间龙凤——正是蜀国帝后孟玄朗与轻水到了。
之前仙魔大战时,轻水受了重伤,差一点就死了。可大战的最后,花千骨将所有神力散去六界之中,终于让其重现生机。轻水也因此被惠及,从死里逃生。
她现在能和孟玄朗大老远上长留山来,想必是已经完全痊愈了。而且,她还终于得偿所愿,已经跟孟玄朗成亲了。
白子画知道这个消息后,心情顿时极差。他极其不愿见这两人,更不愿澄练见他们。
那两人以前与澄练从不相识,嘴上说是要见澄练,实际上定是为了小骨而来。在他心里,小骨最后成为妖神,表面上看是霓漫天作孽,但真正的起因却在轻水和孟玄朗身上。这两个人,为了自己的情爱纠缠不清,一个是三心二意优柔寡断,另一个是心魔炽盛无法自拔。他们一起把小骨推到那么伤心痛苦的境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小骨正在疗伤,她情况特殊,白子画不希望再有任何不确定的变数出现。若有可能,他根本不想让这两人见到澄练。
可惜,现在的事实是,他作为长留的掌门,澄练要想越过他做什么事,那是不可能的。但同样的,如果他想瞒过澄练什么事情,譬如说封锁那两个人来到长留的消息,也是不可能的。
果然,稍后便有弟子前来请示,道是澄练已命将他们两个引到绝情殿来见她。算一算,澄练得到消息的时间,应该跟他差不多。
白子画有言在先,一切任由澄练自主,也只能让弟子依命而行。但是,虽然阻止不了,他也一定要在一旁看着才放心。片刻后,笙箫默也急匆匆赶来。
轻水的身体已经完全没事了。只是在绝情殿内,她同时面对着澄练、白子画和笙箫默三人,十分拘谨。孟玄朗在一旁陪着她,不时看向澄练,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
而澄练三人都是极有耐性之人,他俩不说话,就都保持着沉默。
轻水犹豫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尊上,儒尊,我们冒昧前来,自知十分失礼。只是,我和孟大哥都很担心千骨,今天是特地来探望她的。”
说着,她目光转向澄练;“这位就是澄练姑娘吧,我们虽然从没见过,但之前我也曾耳闻你的大名。只是没想到,你道行这般高深,还和千骨是那么好的朋友。”
她开始有些磕绊:“我,我和孟大哥,还有千骨当初是同一年拜入长留的,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澄练微笑,极和气地道:“所以呢?”
轻水轻颤一下,突然觉得身上有一股凉意窜过,勉强道:“所以,所以我是想多谢你,救了千骨。”
那日在海底,她与花千骨翻脸的时候,并不知道澄练早已通过绛珠知晓一切。她下意识地想要掩盖那些事,话说得犹犹豫豫的,还偷眼去看白子画。
此时澄练斜斜坐着,靠在隐几上,白子画和笙箫默一左一右在她身旁,隐隐有护卫之意。
澄练漫不经心听着轻水说话,右手还是虚握,绛珠就在她掌中。这些天来,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将自身的仙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绛珠之中,温养不停。
她随口答道:“不必谢,你不也说了,我和她也是好朋友,帮她是应该的。”
殿中又沉默一会儿,轻水强笑道:“我其实……我只是一直都很担心千骨。她,她有没有好一点?”
澄练目光渐渐移向她,盯着她看了片刻,等她浑身不自在时,道:“你很担心她,是因为内疚和惭愧吗?”
轻水的脸色“唰”一下变得雪白,她像突然想起来什么,看向白子画,又迅速低下头,低声道:“原来,原来尊上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澄练也不解释,只是静静看着她。
她突然苦笑:“我知道,我没资格再说自己是千骨的朋友,我更没脸见千骨。可是,可是……”
她突然激动起来:“我是真的担心千骨。千骨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我害的她。如果,如果千骨就这么……死了,我必以死谢罪,绝不苟活片刻!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也不会信,可是我……”
“我信。”澄练突然打断她。
轻水一怔:“什么?”
澄练直视她:“我说我信。我信你是真心为她担忧,我信你此刻是真心悔过。至于她现在的情况,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会尽我所能,不惜一切救她。可以了吗?”
轻水松了口气,又有几分茫然:“那,那就好。哦,多……谢你。”
轻水眉头轻颦,心绪烦乱。
当初,她本以为自己是必死的。那时她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她欠糖宝的一条命,她对千骨犯下的错,都可以抵消了。
可谁能想到,花千骨会以自身为祭,殒身以飨天地,令亡者重获生机,六界重归宁静,她也因此而得救。甚至经此一事,孟玄朗幡然醒悟,终于对她打开心门,真正接受了她。
可这样一来,她却欠花千骨的更多了。亏欠别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使不久后她跟孟玄朗大婚,多年夙愿得偿的喜悦,也丝毫不能缓解她内心的痛苦。
而且时间越长,她就越发坐立难安。最后,她终于决定,不管怎样,她都要去一次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