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水一边哭,一边止不住地发抖。这个澄练她是魔鬼吗?为什么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很多连自己都从没细想过的东西,就这样被她条理分明地一一阐述了出来呢!
殿中那三人听着澄练的话,也都极震惊。他们从没有这样想过那件事,更从没有意识到,轻水在整件事中所起的推手的作用。
他们也不由感叹,女人的心思竟然如此复杂吗?果然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吗?还是说,只有澄练这样幽遐诡谲之人,才能看透别人心底最不堪的秘密?
轻水抽噎着,道:“我没……没想到,霓漫天会那么狠。孟大哥已经答应跟我成婚了,我只是想让她阻拦糖宝一下,只要拦住她那一次就好……我从没想让糖宝死!”
澄练冷笑一声,却没说话。
她也根本不必说了。霓漫天偏激狠毒,又极恨花千骨,在长留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轻水却说她没想到霓漫天会那么狠。或许,她是真的没想到吧,她太急切地想要拦住糖宝了,别的事情她全都顾不上想了。
轻水哭得几乎断气:“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那天以后,我夜夜睡不着觉,闭上眼就是糖宝被杀的样子,和千骨痛心的眼神。后来,后来又加上千骨魂飞魄散时的情景……”
白子画痛苦地闭上眼,轻水说的又何尝不是他的梦魇,可他,却连痛哭一场都做不到。
轻水伏在地上,哭得身体都微微抽搐了:“如果一切能够重新来过,那么哪怕孟大哥永远都不接受我,哪怕我……从此要跟孟大哥分开,我也再不会那么做了。可是,可是……”
可是,她后悔已经晚了。
澄练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冷眼旁观着众生的喜乐悲愁,却丝毫不为所动:“我知道,像我之前说的,我信你是真的后悔,我信你是真心为她担忧。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你并不是个坏人。正因如此,你才会这么的愧疚,这么的痛苦。所以,你想向她认错,想要她原谅你。
可是,轻水,你想过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时间会流逝,记忆会淡去,但做过的事情,永远都存在着。”
轻水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望着上面坐着的那个铁石心肠的女子。她忽然极想匍匐在她脚下,恳求她,哀求她可怜可怜她,别再折磨她了。然而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似乎明白,这个女子是全然不知悲悯为何物的。
澄练的话也确实还在继续,好像什么都不能阻止她:“你为了一己的私心,背叛朋友,害死无辜的人。这个事实,是永远都无法抹煞的。
即使你求得了她的原谅,你就真的可以安心吗?你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你就可以继续做以前那个清清白白的自己吗?
你与其在她面前忏悔,不如好好想想,后半生里,如何接受这样一个有罪的自己,继续活下去。”
轻水惨笑,难怪那么多人都怕这个澄练,她果然是极厉害。可笑自己之前还轻信了流言,以为她真是和尊上有什么,才能在长留作威作福、呼风唤雨。即使后来知道了尊上喜欢的人是千骨,她也依然没怎么把澄练放在心上。轻水在皇宫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多多少少都让她有了一点优越感。她放下了该有的警惕,弄到如今这般狼狈的地步。
可澄练也真是太狠了。她就这样刺破了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幻想,把事实血淋淋地摊开在自己面前。她强迫自己面对事实,让自己再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
她说的对,她说的一切一切都太对了。白璧染瑕、素纸遭污,大错已然铸成,自己早就已经无路可走。从决定通知霓漫天那一刻起,她就回不了头了,就只能这样背负着自己的罪孽,凄凄惶惶度过余生。
这是一条多么孤单而绝望的路,可自己却只能走下去。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握住自己双手,把她扶了起来。泪眼模糊中,轻水茫然望去,居然是孟玄朗。
他怜惜地看着她:“轻水,别怕。如果你有罪,那我又何尝不是。如果不是我一直以来都那么犹豫不决,伤害了你,你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这份罪孽,我和你一起背负。我们两个一起赎罪,总有一天能赎得清的。就算赎不清也没关系,我们一起下地狱、受报应。你永远不会一个人。”
他拉着呆住的轻水,向着澄练躬身,道:“澄练姑娘,我代轻水,还有我自己,多谢你救了千骨,没让我们的罪孽再造成更大的伤害。
还有,你方才说救千骨并不容易,那我们就不再打扰了。我和轻水回去,千骨……我们就不见了,但回去以后我们会日日夜夜焚香祈祷,希望千骨平安。我也会努力当个好皇帝,多行善政造福百姓,只盼能赎我们的过错于万一。
尊上、儒尊,玄朗告辞。”
说完,他直起身,最后看了眼澄练右手,就毅然转头,握着轻水的手出了绝情殿,御剑而去。
白子画慢慢站起身,走出殿外,目送着他两人离去。笙箫默和澄练站在离他不远处,也默默看着。只见孟玄朗的背影在云雾中时隐时现,可却身姿笔直,如山崖间的青松般坚定。
笙箫默不禁叹道:“想不到这个孟玄朗,居然有如此的悟性。果然人要经历,才会进益,听他刚才的那番话,谁能想到他就是当年那个贪玩无知的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