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笙箫默照常上绝情殿去,脚还没落地,就听见一阵歌声遥遥地传来。会在这个地方唱歌的,这些年来,就只有澄练一人。
说起来,也真的很久没听过她的歌声了。笙箫默微微一笑,停下脚步静听。可是,只听得一句“……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他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
歌声在一句一句传来——“把这韶光打灭,觅那清淡天和……”,笙箫默慢腾腾地迈步向前走去。
“……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这是澄练最喜欢唱的歌,却也是笙箫默最不喜欢听的歌。
其实澄练很喜欢唱歌,可她唱过的许多歌儿,大多唱过即了,再不会听见她唱第二遍。可这支歌,似乎格外得她喜欢。因为,她总是会在独处时不经意间唱出来,听得多了,笙箫默便记在心里。
可他却极不喜欢那歌,每当听她唱起,总会觉得一阵凄风苦雨扑面而来。就那么短短的几句,却那样无奈、颓唐,根本不像澄练的为人。
可澄练自然是不会因他不喜欢,就有什么改变。而且,他也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
“到头来谁把秋挨过,谁把秋挨过……”声音渐渐低下去,终至不闻。
笙箫默也走到了绝情殿廊下。只见幽若坐在廊阶上,双手托着下巴,歪着头侧耳静听着殿内的歌声。
直到笙箫默走到面前,她才反应过来,忙跳起来见礼:“拜……拜见儒尊。”
笙箫默嗯了一声,问道:“今天怎么样?”
幽若明白他的意思,忙道:“今天还不错,她吃过了早饭,去后山逛了一圈,刚刚才回来。
哦,尊上刚才也去里面看她了呢,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笙箫默脚步已动,要朝殿内走去了,听见白子画和她在一起,又停住了。
他沉吟一会儿,似在思索着什么似的。幽若却并没注意到这点异常,只顾着自己出神。
她突然开口:“儒尊,我总觉得这曲子听起来冷气森森的,可澄练却偏偏喜欢唱它。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您说,她以前唱过的那两首桃花的歌儿,可有多好听啊,为什么后来再也不唱了呢?”
桃花……的歌儿吗?原来幽若也记得那两支歌。
笙箫默抬眼望望,绝情殿中的桃树得仙界灵气灌育,长年花繁叶秀。那满树满枝的奇花异蕊层层叠叠,如珠玉雕琢而成,华美光艳,与人间的凡根俗本自然绝不相同。倒真不枉了澄练当年那两支曲子。
当年啊,笙箫默眼神悠远,想起那年的旧事,心里顿时一阵酸涩。
偏小丫头不懂看人脸色,火上浇油一般又道:“不过,这也说不准呢。她当时就说过,那曲子是为了绝情殿的桃花而唱的。说不定她曾经单独唱给尊上听过呢,这样的话我们自然就不知道了。”
笙箫默半天无语,却也不由觉得,幽若说的,似乎并不是没有可能。这个想法让他心里十分难受。这种难受不止来自于幽若无意间提醒到他的可能性,也来自于多年前那始终不能令他忘怀,也令他惊艳的场景。
他的思绪无可抑制地渐渐飘远,开始向前回溯。
那一年,几大门派的掌门突然于同一日齐齐出现在长留,嘴上说是为大师兄摩严贺寿而来。各大门派之间,平日里确实会有这类的应酬往来,那天也确实是大师兄的寿辰。可自来都是各派掌门做寿,才会有其他门派之主上门恭贺,从来没听说过掌门师兄弟的生日也需要如此的。更何况,此前他们也从未因这个理由来过长留。
此事诡异,由不得人不担心。可各派掌门亲至,总不能拒之门外。只得引了他们在长留大殿奉茶,再慢慢打问他们的来意。
笙箫默在大殿上,跟大师兄一起招待客人时,心里还在不停地思索当前的局面。
此时,澄练已在长留待了一年多了,而距离千骨被师兄囚禁,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在天下人看来,妖神南弦月已死,魔君杀阡陌长眠,身负洪荒之力的花千骨也被长留上仙亲自囚禁起来,六界之中已无什么大的威胁了。
这种天下太平的状况实在极其罕见。
大家不用细算就能想明白,即使在妖神出世之前,六界之中尚有七杀殿不时兴风作浪。而魔君杀阡陌法力高深,性格却又喜怒不定,让人无法用常理揣测,不知让多少人寝食难安。而现在,七杀殿却也随着杀阡陌的长眠而销声匿迹了。
纵然花千骨未死,众人心里还有些许不安。可既然这么长时间过去,都无任何异样,大家心里的恐惧和阴影也就在不经意间慢慢散去了。
可是,外部威胁既去,仙界中的一股暗流却渐渐酝酿起来。
安宁的日子过久了,人们开始有些闲情逸致盘点往事。这时候,大家仿佛突然就想起来:原来花千骨才是真正身负洪荒之力的人,可白子画为了袒护自己的弟子,暗自在她身上用了封印,并向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
这样一种论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且一直在幽幽地潜滋暗长着。这种说法自然会让长留的人十分懊恼,可又令他们难堪的是,传言所说并无丝毫捏造之处,而是完全的事实。偏偏对这件事,白子画根本不以为意,而笙箫默和摩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笙箫默心中忽然一紧,难道他们是为了向师兄发难而来吗?
接下来的事情证明了笙箫默的忧虑并不是杞人忧天。
诸位掌门在长留大殿说完了各种场面话后,开始有人试探着提到了白子画。这些人当然不会在长留的地界上,当着白子画的师兄弟们,说什么难听话,甚至,连一丝那样的意思都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