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兰畹的心情却与霓千丈完全不同,更与其他人逐渐放松下来的心态截然不同。从听见殿外的脚步声起,梓兰畹心中就莫名地一紧,本能感觉到好像有些地方开始不对劲了。
因此从那女子进殿,梓兰畹便一直紧紧盯着她。在众人眼中,那女子目不斜视,端庄大方,在这等场合亦不失态,颇有几分气度。其他人看到这些,心中也有几分微微的赞赏,但也仅止于此。
可梓兰畹却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这女子从进门开始,就表现得极为不俗。她双肩平直、身条挺拔,整个身体自上而下展现出极漂亮的线条。而且她走动之时不疾不徐,上身衣衫分毫不动,只有一幅湘裙随着她的走动云雾般摇曳着,竟似和着韵律一般。
梓兰畹的心也一丝一丝吊了起来。
她知道,只有人间那等豪贵之家出来的姑娘,才会有类似的仪态。这样的举止言行,都是自幼就有专人严加调/教的,开始是刻意,可待长成之后习惯了,女孩儿身上自自然然便流露出气质教养。这样的姑娘只要一出门,旁人就知她来历不凡。
只不过,这女子的火候更足,已臻炉火纯青的境地。她虽然进来的时候低着头,又屈膝行礼,但腰背笔直、神闲气定,不见半点卑微之态、浮躁之气。
她身周似有一个无形的气场,并且还在隐隐向外扩散,慢慢将其他人也都带入了她的节奏中。仙界之中但凡修炼有点小成的,都能让人叫声仙子,可又有几个能有这份自内而外的贵气。
梓兰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她内心深处也一直为自己的出身而自矜。但她其实一点也不怀念以前的生活,她更喜欢现在。
仙界之中,实力为尊,只要她刻苦修炼,无论在哪里都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像她师姐雁停沙,就因为忌惮她,甚至偷了莲城无垢宫的《四荒经》来暗自修炼,终于压下了她,成为掌门,可她也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她死之后,卫昔威望不足,韶白门内的事务她梓兰畹倒可以做得一半主。
还有眼前的白子画,当年他那么清高、那么孤傲,从不把她放在心上。现在又怎么样?自己就坐在他面前,故意大放厥词,他却只能忍耐,再也没有以前不发一言就镇住全场的气势。
梓兰畹承认,她有多恨那种命运不由自己做主的无力,就有多爱眼下这我命在我手的感觉。人间富贵之家固然也是权势在握,但出身再高贵的女孩儿,也难免身如浮萍的命运。从这个角度看来,家中对她们细心养育教导,不过为了让他们在男子面前能多几分依仗而已。
就像眼前的女子,她姿态如此倩妙,无言传递出自己的美丽和柔弱,果然激起了那些男人们对她的好感,敌意便随之减弱了许多。可她梓兰畹凭着自己的一身修为,根本不须如此作态,便没有人敢轻视她。而曾经轻视过她的那个人,此刻也正在付出代价。
可极云诚似乎对这女子极有好感。他一拱手,风度翩翩:“在下玉浊峰极云诚,姑娘有礼了。”
女子抬头,她坐在极云诚对面偏下的位置,在长留那一边,挨着笙箫默。她看了看极云诚,又将目光移开,微微一笑:“小女子,澄练。”
澄练那一抬头,是她进殿以来第一次露出正脸,极云诚也首次看清了她的容貌。第一眼看到,极云诚只是觉得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生得极秀气,目光流转处水光粼粼。可是,或许是因为角度的关系,极云诚总觉得,方才这个叫澄练的女子其实是睨了自己一眼。这一下眼波流丽,他心上就似有根无形的丝线牵住了,还轻轻的扯了一下。
他原本流利的话都打了个磕:“我,呃……我们是来探望尊上的,没想到打扰了姑娘的雅兴,实在失礼。”
澄练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无妨。”
极云诚又想说什么,却接不下去了。
这些没用的男人!
一股久违而又熟悉的怒意袭上梓兰畹心头。看来不论是仙人还是凡人,只要是男的,总是看不得漂亮女人的。若那女人又会扮些楚楚可怜的姿态,那简直就是无往不利。看看那些人,也就天山的那个小子还撑得住些,其他人简直不提也罢。
男人这个改不了的贱脾气!
她极突兀地开口,道:“我听姑娘方才弹的《良宵引》极见功力,想必定是精通音律吧。不知我等有没有这个荣幸,听姑娘唱上一曲,以涤俗虑。”
她停了停,看在场的其他人全都一副吃惊的样子,心里冷笑一下,又道:“怎么,是我唐突了吗?我只是方才听见幽若夸赞姑娘歌唱得极好,还以为姑娘经常唱呢?难道是我误会了,还是说,姑娘不愿唱给外人听?”
她有意在“外人”两个字上加重语气,提醒那几个人别忘了今天来的目的。果见极云诚神色又稳了下来,霓千丈也像发现耗子的猫一样,精神一振。
梓兰畹刚才的话其实很牵强,琴弹得好不一定会唱曲儿,就算会唱,也不一定唱得好听。更重要的是,就算真是弹的一手好琴,又唱的好曲子,那也十有八九不愿意在这等场合,当着这么多人唱来娱宾。
这是歌伎所为,正正经经的女儿家又怎么会这样轻贱自己。这一点,不论凡间还是仙界,都是一样的。可梓兰畹真正的意思正在于此,她有意这么说,就是想羞辱这个澄练。她更想看看,这女子会怎么应对,白子画又会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