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笙箫默有点惊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还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或者叫不知死活？

他并不担心，有师兄在，有他在，即便是六大派联手来攻，也能护得澄练周全。更何况事关千骨，这更是师兄的逆鳞，触之者死！

他还有些闲情暗自琢磨，来的会是哪方的人呢？六大派的人不大可能，七杀如今有杀阡陌坐镇，更不可能。可除了他们，还会是谁呢？

白子画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站在门口处不远的地方，凝神警戒。笙箫默此时也感应到，有人正飞速冲这边而来，很可能就是刚才闯殿的人。

怎么会这么快？

笙箫默也赶上前去，跟白子画并肩站着，同时招呼：“澄练，你站在我们身后，哪都别去。”

白子画衣袖一挥，殿门洞开。

恰在此时，一道青灰色的人影一闪，已出现在殿门外。来人神态倨傲，昂然而立，笙箫默凝目看去，脱口而出：

“竹染？怎么会是你？”

白子画看着远处空中，叫道：“师兄……”

摩严看样子是追着竹染过来的，他气咻咻地落下，大吼道：“孽障，你不好好思过，居然敢偷出石塔，闯入绝情殿。你想干什么？”

笙箫默见是竹染前来，已经稍稍放下心来。他冲狂奔过来的幽若摆摆手：“幽若，没事，你先回自己房里去。”

眼看着幽若一步三回头地退走。他才上前道：“师兄平平气，不用这样着急。”

他看看两个师兄，道：“我还记得，当初竹染曾经欲以自身为祭，救回千骨的魂魄。要不是澄练阻止，他此刻早已没命了。既然如此，我想，他是定然不会对千骨不利的。

而且说到底，咱们可都不是外人啊，有话，不妨慢慢说。”

他说完这席话，摩严稍稍平静下来，只白子画却还是肩背紧绷，丝毫没有放松。

竹染目光灼灼，并没有理会笙箫默，他直直瞪着殿内的澄练，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的话却与眼下的局面风马牛不相及：“此处是尊上平日起居的内殿，你却在此这般自在。果然是与尊上交情深厚，这算是……登堂入室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古怪？

笙箫默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澄练，当澄练的身影映入他眼帘的一刻，他的心突然狠狠抽紧了。

他从没见过澄练这么难看的脸色。

只见她双眉紧锁，面上如挂了层寒霜。笙箫默认识她十几年了，再艰难的事情、再难缠的人，都没让她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到底怎么了？

澄练深吸了口气，居然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她双眼也盯着竹染，口里叫道：“世尊，戒律阁判竹染面壁六十年，你居然惑于私情，放他出来？”

摩严脸上怒色涌动，可看看白子画，又忍了：“竹染犯错，责任自然全在我身上，我这就抓他回去。不管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绝不会让他再逃第二次。”

说着，他就要上前来。

竹染猛的翻身就是一掌劈出，顿时一阵尖锐的啸声爆响，可见这一掌的威力。摩严身形被逼得一顿，双掌上下翻飞，挡住了竹染这一击。

趁着这点空儿，竹染身形如电，就要往殿内冲去。白子画早就严阵以待，袍袖一拂，一股极柔和极浑厚的仙力挡住竹染。那仙力不带丝毫暴烈之气，却让竹染如同陷进了沼泽，手脚全无着力之处，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

竹染身子晃了晃，便往地上倒去。可在他倒下时，一点乌光却无声无息从他手底射出，直冲着澄练而去。

笙箫默手中折扇一合，随手敲出，就把那暗器打落在地。他这一下虽然潇洒自如，心中却大怒，还伴着说不清的后怕。

只是，还不待他张口斥责，却听后面“啊”的一声。笙箫默急忙回头，惊见澄练跌倒在地。她左臂撑在地上，身子半伏着，右手却藏在身后，姿势略显有些怪异。

笙箫默大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他一手揽在她肩头，另一手托在她肘下，扶起她身子，这才发现她颊上居然细细密密的都是冷汗。

他一时目眦欲裂，直欲将竹染碎尸万段，但此刻却不是收拾他的时候，只能先问道：“澄练，你到底哪里受伤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运气一周天，看是不是内伤。”

白子画也过来，伸手就要去探她的脉，却让她一把打开。

“她没受伤。”竹染已从地上爬起来，他面色深沉，阴晴难辨。

笙箫默下意识就要痛骂，就听竹染又重复道：“她没受伤。”

他死死盯着澄练，道：“她只是仙力耗损太甚，几近枯竭。她气血两虚，精神也萎顿不堪，只是一直撑着而已。我方才发出暗器，但并未出全力，而且也被儒尊挡下了。可即使如此，其中带着的仙力已经让她承受不住了，足可见她此刻已经虚弱到什么地步！”

笙箫默听着他的话，明明每一句都听进耳中了，却又觉得什么都没听明白。

“仙力枯竭”、“气血两虚”、“精神萎顿”，还有“承受不住了”，这是什么话，又是什么意思？这么久了，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澄练，却从没觉得竹染刚才的话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澄练还靠在他臂膀上，半倚在他怀里。她双目微合，神色平静，似全然没有听到竹染的话。

笙箫默忍不住伸过手去，替她细细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可他的手越来越慢，因为他发现，澄练的脸色居然惨白，再也没有以前玉石一样柔润的光泽。

他的手一抖，忽然想起入殿时闻到的那股香气，那是脂粉香。澄练用了脂粉，想必就是为了遮掩面色。

这么说，竹染说的都是真的！

就在此时，澄练双眼猛地睁开，缓缓坐直身子。她盯着竹染，一字一字问道：“你要干什么？”

她目光凌厉至极，眼神像淬着冰，竹染这样自来无所顾忌心黑手辣的人，心都颤了一下，忍不住低下头：“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得我。我在后山面壁这段时日，已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澄练哼了一声，轻蔑之意毕露：“你明白什么了，你以为自己明白什么了？”

竹染被她的口气激怒了：“你说注入仙力去滋养那绛珠，待它发芽生长之时，借那股新生之力润养千骨的魂魄。可是你从没说过，到底要多少仙力耗进去，才能催得出那股生机。”

笙箫默悚然而惊：“竹染说的对，她当时的确没说过这个。可澄练一向的脾气都是说一不二，她说能救千骨，大家也就相信，再说她和千骨又有那般的渊源。当时的情景，谁会怀疑她，谁又敢怀疑她。

可是……”

笙箫默脑海中忽然闪过无数片段，都是澄练上山后的样子。她精力不足、容易疲累，脾气也更暴躁，刚才她起身时摇晃不稳，还有……她倚在他怀里时，苍白的脸色。

“可是”竹染阴沉着脸，“看你如今的样子，就知道，这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况且千骨她还是神之身，神识强大无比。你……你就不怕自己的仙力耗尽也不够吗？”

澄练依旧平静，她慢慢站起来。笙箫默却紧紧攥着她手腕，扶她到白子画平日打坐练功的矮榻上坐下。

竹染突然激动起来：“千骨和白子画是什么关系，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更别说千骨会这样，是他一手造成的，该出力的人袖手，你强出什么头？”

“放肆！竹染，你怎么能直呼师叔的名讳？”摩严大吼道。

澄练垂睫，张开右手掌，方才她跌倒时也不忘将右手藏在背后，那绛珠自然是半分无损。

只是她一张开手，在场的人都楞了一下。那绛珠，不，现在已经不能叫“绛”珠了，那颗珠子，竟然褪去了鲜红如血的颜色，化成了乳白色。这应该是她不停注入仙力的结果，可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恐怕就只有澄练知道了。

澄练轻轻晃动手掌，那乳白色的绛珠就在她掌心中滚来滚去。她幽幽吟道：“一颗明珠内外通，分明皎洁水晶宫。近缘一点瑕相累，不得终朝在掌中。”

竹染方才说话时，白子画脸色就不好看了，此时更是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自然是澄练又刺到他痛处了。

竹染望着珠子出神，半晌冷笑道：“是啊，当初千骨还真称得是他的掌上明珠。可一朝犯错，就如同明珠有瑕，还不是让他赶得远远的，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澄练却忽抬头看着他：“你知道就好。就是因为那么多人舍弃过她，我才不能舍弃她。或者说，谁都可以舍弃她，唯有我不可以！”

竹染愣住，旋即大吼：“可你会没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