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马上反应过来，一齐去看绛珠。这一看之下，却发现是一小片云雾状的东西荡荡悠悠地自殿外飘了进来。等进了殿门，就直冲着绛珠而来，围着绛珠绕了几圈之后，消失了。

那云状物围着绛珠转圈的时候，挡住了光线，才会令人一时有了错觉。

紧接着，又断断续续地有同样的东西——或呈云状、或呈絮状，轻飘飘地飞进来，在靠近绛珠时消失。而绛珠转动的速度渐渐慢下来，那七彩的宝光也不在那么绚丽，慢慢形成融融的光晕。

今天看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众人索性直接去看澄练，不管是怎么回事，她都应该是最清楚的一个。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澄练却双眉微皱，盯着绛珠满面沉思之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白子画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可还没他问出口，澄练已快速结了几个手印，就要运功去探查。可她刚一发力，突然就“啊”的叫了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朝一边歪下去，满脸痛苦之色。

笙箫默本与露月川对峙，离得很近，眼见此情不由得惊急交加。他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露月川，抢上去将澄练扶起来。露月川并未再阻止他，跟在他后面凑了上来。

笙箫默扶起澄练来，仔细一看，心里又是一惊。澄练脸色苍白无比，出了一头一脸虚汗。她牙关紧咬，却还是泄出断断续续的□□声，身子甚至微微有些抽搐。

笙箫默急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度些仙力？”说着，他就伸手去切她的脉。

澄练低低道：“我浑身经脉跟针扎一样……”

笙箫默心里大痛，心知她既这么说，必是难受极了。只是他此时脑子里太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露月川在旁轻声道：“也许是姑娘耗损得太厉害，仙力几近于枯竭，又强行运功，才会这样。”

露月川的话提醒了笙箫默，他几乎是瞬间就在心里接受了露月川的话。可他还是抬头看了看白子画，白子画略沉默一下，便对他点了点头。

知道了原因，笙箫默顿感心中轻松了几分。可他低头看着澄练时，又心疼得厉害。澄练到了此时都还使不上力气，半合着眼睛软软靠在他怀里。

他埋怨她道：“你既然不能运功，自己该心里有数才是，做什么这么急！还是很难受吗？”

澄练缓了缓，等到不那么难受了，才支起身子：“这情形有些特殊，出乎了我的预料，不弄清楚我不放心。你扶我起来。”

笙箫默知道这时候说她什么都没用，只能依言把她扶起来，但一只手臂虚扶在她身后，怕她还会脱力。

澄练也不在意，搭着笙箫默另一只手，慢慢走到绛珠前，细细观察。白子画本来一直在谨慎地观察她的面部表情，随着她慢慢走近绛珠，他的目光也随之移了过去。

澄练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蜿蜒划着什么。大家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映在地上的线条一样的影子。方才绛珠大放异彩的时候，光影之间有一根不那么明显的线条，还在不停扭曲变化。澄练的手指划过的痕迹就正好与这影子相重合。

澄练忽然开口道：“你们不奇怪这条线是哪里来的吗？”她似乎不需要别人回答她，马上又道：“就在绛珠内部，你们仔细看看，就能发现。”

众人凝神看去，果然看到在已成透明的绛珠之中，有一条细细的纹路，弯弯曲曲盘着。当日光被绛珠折射出去的时候，自然就映出了它的影子。

澄练道：“里面这根线，就是绛珠草的根系。”

此言一出，白子画心中大震，他激动的：“这么说……”

澄练颔首：“这就说明，我原先的设想并没有错。绛珠吸收了仙力之后，是可以生根发芽的，只是到目前为止，这根系只是在绛珠内部渐渐成形，却始终没有真正生发出来。

而我的仙力又几乎快用尽了，万不得已之下，我刚才才想用一种特殊的法子，借助外力硬催它育化。可我没想到，结果却与我先前想的不尽相同。”

她正说着，这时正好又有一片异物自殿外进来。澄练注视着它在空中摇摇地靠近，又道：“可我欲借的外力，乃是天地精元之气，禀性强横无比。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不会行此事的，因为很难预料引来之后，究竟是好处多，还是更加有害。

可是……”

话说到这里，那异物已经越来越近了。这次的异物非云非絮，却是一团冰晶也似，还有雪花状的细细的棱刺，倒是非常漂亮。

澄练续道：“现在出现的这一些……”，她示意了一下，“却似乎是另一种东西。但我能感觉到，它们之中蕴涵的力量不但异常充沛，而且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可这到底是什么呢？”

澄练说着，伸手去触了一下，却在碰到那团物体时愣住了。

她发呆的时间有点久，以至于白子画都忍不住看了看笙箫默。笙箫默瞬间明白了师兄的意思，却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叫道：“澄练？”

“唔……嗯，怎么了？”她似乎回过神来了，可脸色却十分奇异，竟然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笙箫默斟酌着词句：“你不是说，现在虽然情况不明，但却比原先预想的要好。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太忧心了。你……你自己的情况也很不好啊！”

澄练却只顾自己沉思，根本没把笙箫默的话听进去。笙箫默忍住失落，抿抿唇还想再劝。

澄练却忽然开口：“我念一段口诀，你注意跟着做。”她也不待笙箫默回答，径自道：“刚以受柔，炎水阴英。中生五帝，号曰大明。九阳齐化，二烟俱生。凝魂和魄，五气之精。探飞以虚，掇根得盈。首巾龙盖，披朱带青。辔乌流玄，霞映上清。”

笙箫默表面虽然还算镇定，但其实早就心急如焚。可这段口诀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不由自主地被澄练念出的口诀吸引了。更有甚者，随着口诀一句一句被念出来，他体内的仙力竟然自发地随之运转起来，让他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个空灵的境界。

他只觉自己正在厚厚的云层之上御空飞行，忽然脚下的白云渐渐散开，露出地上的山脉巍峨、江河蜿蜒。他的目光穿破云雾，聚焦到一处山水之间。

那里，有个村子正在举行盛大的仪式，男女老幼足有几百人，齐齐聚在一处。人人脸色严整，就连几岁的娃娃也都极老实地跪着。在人群前方的一个老者似乎是族长，将手中燃着的三支香恭恭敬敬地插在三牲祭礼前的香炉内，大声道：“我们水阳村为躲避战乱，扶老携幼逃离世代所居之家乡，行至此处时又得了疫病，一村一族险些死绝。幸有神灵慈悲，遍撒甘露，救了几百口的性命。今日我们重新寻得了安身之处，又逢丰收之年，特于此供奉祭祀，敬谢神恩。愿神明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添丁进口！”

那族长似乎读过些书，说话半文半白，但却极是虔诚。他说完了，便领头叩首下去，身后的百姓也都跟着做。香烟缭绕中，顿时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不停起伏。而在他们正前方，也就是被他们叩拜的，是一尊不大的木质神像，雕刻得十分粗陋，可那乌黑的长发、火红的衣裙却被细细描染出来。

笙箫默忽然惊讶地看到，就在这些人叩拜的时候，不停有白色光点从他们中升起，汇合在一处后便成了一团棉絮状的白色物体，晃晃悠悠地升天而去。

就在这时，笙箫默眼前一花，蓦然发现自己还是立在绝情殿内。只是，正从殿门外缓缓飘进来的一团物体，还有他感觉到的蕴于其中的纯粹的感恩与信仰之力，与他方才见的正正是一般无二。

笙箫默看着那团物体虽然缓慢，却径直冲着绛珠而去，心里一个想法也越来越明晰。

可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啊。他看着澄练，却发现澄练也正在看着他，微笑道：“没错，正是信力。”

澄练念出口诀的时候，白子画与摩严——甚至还有竹染，几乎也同时运转起仙力。他们所见的，与笙箫默大同小异。

“多谢神灵平息洪水，活万千百姓……”

“谢神仙令两国罢战收兵，免我生灵涂炭之苦……”

“要不是有我们祖上积了大德，感动得天上神仙下降，引来雨水解了干旱，我们可全都要饿死了……”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有一点是一样，从这些感激涕零的人群中，一团团的信力纷纷成形，升入云中，又都汇聚到了绝情殿，最后扑入绛珠之中。

笙箫默正在心动神摇之际，澄练的身子忽地向下一坠，幸好他一只手还护在她身后，一把就扶住了她。

澄练身子软绵绵的，根本站不起来，头倚在他肩上，整个身子都靠笙箫默撑着。笙箫默略一垂目，就能看见她的脸。她脸色还是很苍白，几绺秀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颊边，眼睛半闭着。可即便如此，她眉目舒展，面上尽是欢喜。

笙箫默心里清楚，澄练会这么高兴，定然是她已经能够肯定，千骨在绝境中徘徊那么久，终于重获生机。也正因为如此，她紧绷了那么久的心情突然放松，一口气散了，才会支持不住。别说是她，就连自己，想到她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她此时的心情，也忍不住感慨万分。

正沉思中，笙箫默突然感觉胸前一沉，却是澄练略变了变姿势，侧头靠上他胸前，还有……一只细腻的手掌滑进他手里。

笙箫默一愣，登时僵住了。

他其实扶过澄练不少次，可她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简直……就像偎在他怀里一样。她的眼睛还是微阖，甚至还满足地叹了口气，好似是刚睡醒的猫，伸了个惬意的懒腰一般。

想到这个，笙箫默捏着那细伶伶的手腕子，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此刻既希望澄练就这样多靠一会儿，又希望她赶紧离开。因为，他怕她发现，自己渐渐如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澄练却丝毫不体谅他的心思，反而变本加厉，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跟他面对着面。她身子还贴在他身上，双臂却举上来，环住他颈子。

怀里的身子柔软无比，一股馨香围绕在鼻间，这女子娇俏地望着他，嘻嘻一笑：“那日回山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来着？一念之仁，德可通天是不是？说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