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作者:盆栽树      更新:2020-02-02 04:42      字数:4361

因为答应了只有自己一个徒弟,所以再不收任何弟子,名义上不会,行动上也不会。所以世间除了花千骨,再没有人能挂上白子画徒弟的头衔,也没有人能享受他无微不至的教导和关爱,甚至连他的徒孙也不例外。

这就是白子画,这就是,白子画的承诺。

师父的承诺啊,想到这个,花千骨的思绪几乎是是瞬间就回到了她永生难忘的那一日。

“长留列仙在上,”花千骨眼神空茫,喃喃念道,她念得极慢,似乎每一字都有泰山之重,可她又念得极从容,因为这些话早已镌刻在她的灵魂上,此刻只是熟极而流,“弟子白子画收花千骨为本派第一百二十七代弟子,不求她能斩妖除魔闻达于世,只求她慈悲众生无愧于心……”

白子画听着她的话,亦恍惚了。

“……若有行差走错的话,全是弟子教导不力之过,请列仙替白子画见证。”这是当年拜师大典上,白子画收她为徒时说过的话,这番话曾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幸福。她至今还记得,自己跪在他面前恭聆训喻时,激动得浑身颤抖,而师父话中对她的关爱维护之意,更是令她几乎热泪盈眶。

白子画亦心潮起伏,这番话当年出自他之口,自然庄重威严,如今小骨说出来,却缠绵悱恻,其中更有无边无际的伤怀。

“你曾说过,我有任何错失,全是你教导不力之过。”花千骨失神地道,“你果然说到做到,你冒险封印洪荒之力,甘愿受六十四颗消魂钉,甚至后来修为尽废声誉大毁,都是为了我,为了替我承担罪责。”

白子画想到当年,犹能感到那时的痛心:“不是为你,小骨。这些事,本就因我而起,你要不是为了给我解毒,怎会闯下那弥天大祸。我身为你师父,本该照顾你、庇护你,却反而拖累你,害你到那般地步。”

花千骨摇头,却也不再与他争辩。她看他一眼,低头道:“既然你答应过的事,一定不会食言。那为什么,你当年逐我出绝情殿,说不再是我师父,甚至都不容我留在长留,要赶我回蜀山去?”

在白子画看不到的地方,花千骨面上现出一抹坚韧。她想明白了,以前的自己太自卑、太胆怯,遇事总往坏处想,又什么都不敢问他,误解和矛盾越积越多,最后变成那样,自己也有很大责任。现在她决定了,要把过往的那些心结都一一剖析,跟他说个清楚,去直面所有的惨淡和残酷。秋练说过,不要怕疼,脓血流尽了伤疤才会平复,所以她一定要坚持。即便得到的结果令自己更伤心,她也不后悔。这样的话,就算她之后离去,也能走得明明白白、再无遗憾了吧。

白子画喟然叹道:“那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我死以后,你师伯必然会追查原因。师兄性子偏激,若知道了你是我生死劫之事,定然会迁怒于你。我又不在了,长留之中还有谁能护住你,可你若回了蜀山,身为一派之尊,又有异朽阁暗地里关照,师兄便有天大的怒火,也奈何你不得了。

况且……”他飞快地看了花千骨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道,“你当年在仙剑大会上对同门痛下杀手,即便你跟霓漫天一向不和,可这毕竟有违门规。我是你师父,也是掌门,处罚你是理所当然。”他说完,又看看花千骨,神色中流露出几分不安,可张了张口,终是沉默无语。

若是从前,花千骨性子单纯,又对白子画敬畏太甚,即便与他心意相通,能察觉到他的不安,却无法得知他真实的想法。不过现下,花千骨让一个表面任性自由、内里实则狡猾诡诈到世间难寻的大魔头调/教了十几年,早已今非昔比。她眼神一闪,已知道白子画是在怕她生气,可这完全出自情人的温存,他身为师父和掌门的那一面,还是坚持认为自己做的没错,并且不愿为此解释半个字。其实,若非发生了这么多事,白子画现在又心情激荡,前面那段为花千骨考虑的话,已近乎于解释,他是怎么都不会说出口的。

花千骨微微一笑,心中一片柔软,师父一点都没变呢,还是那样坚定执着。她看着眼前的他,不但没有一点气恼,反而满心的骄傲倾慕,既是为师父,亦是为爱人。

她缓缓走至他身前,在他凝视中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摇了一摇。白子画顿时惊愕,以前小骨经常这样摇他,跟他撒娇,可那时她只敢拽他的袖子,何曾有过这么大胆的时候。可看小骨这样子,他只感觉自己的心瞬间化作了一汪春水,软的一塌糊涂。

他清清嗓子想要说话,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乎这样就能让这一刻变成天长地久。

“师父……”花千骨细声叫道。

他一个激灵:“怎么了?”

花千骨抬头,清澈的眸子中映出他的影子,几乎令他呼吸停滞:“你当年不是一直追问我为什么会对霓漫天下杀手吗。其实,是我画了你的画儿,还题了诗的那块帕子让霓漫天得到了,她以此来要挟我,还……多番折辱,我一时激愤,所以才起了杀念。”

白子画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往事,惊讶了一下旋即又被心疼和怒气替代。他早知那件事必定事出有因,可还是没料到竟会这么严重。霓漫天的疯狂恶毒和对小骨的恨意他如今已然尽知,她掌握了小骨的把柄会后做什么,以小骨这样坚强忍耐的性子,她口中的“多番折辱”究竟又是如何折辱的,简直让他不敢想。

白子画一把将花千骨抱入怀里,紧紧环住她腰,心痛不已:“小骨,你为什么不告诉师父,让师父为你做主?我若知道了,怎能让你受这些委屈!”

“我怕那事闹出来,令你蒙羞,更怕你会对我失望。”花千骨让他抱着,吸口气又道:“不止这些,当日用洗髓散伤我之人,也是霓漫天。”

她语气平平,白子画却震动不已:“洗髓散出自七杀,霓漫天……她居然与妖人勾结,来毒害同门?!”

花千骨淡淡道:“她应该不是有心勾结七杀,她只是太恨我了,才会被人利用。你说我和她一向不和,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她恨我入骨,心心念念就是要我不得好死,只要能让我痛苦,她可以做任何事。”她轻轻一叹,却震得白子画心颤:“可除了拜你为师,我从不想跟她争斗什么,到如今我也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那么恨我!”

她略略推开白子画,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霓漫天曾用绝情池水泼我,可你一定不知道,她曾告诉我,她泼我绝情水的时候,你就在一边看着,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思,你勃然大怒,亲口下令逐我去蛮荒。”

“我没有!”白子画大惊,“我没有,她说谎。小骨,她……她怎么能这样对你,她怎么能这么残忍!”经历过跟花千骨的几番生离死别,被相思之苦狠狠折磨过的白子画,已知霓漫天此言的恶毒之处。他忍不住想:昨夜小骨虽然说要离开,却全是出自对我的一片情意,她还不曾对我恶言相向,我已如此痛苦,那当年小骨,不仅身受重创,那霓漫天竟还这样骗她欺她,她当时的心情……

白子画心痛至极,胸中腾起一股狂烈的怒火,只是想到霓漫天已死于秋练的设计之下,那怒火才稍退。他当日曾觉得秋练行事过于辣手,只是习惯了顺着她才没开口指责,如今再想,秋练所为却没有半点过分之处。

他忽然不敢看花千骨的眼睛,秋练说他作茧自缚画地为牢,说他坚持的原则在纵容作恶的人,原来,秋练没说错,她骂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她说的是假话,我如今已经知道了。其实当年我从蛮荒回来救小月时,你看见我的伤疤那么惊讶,还为此重惩霓漫天,我就该知道的,可我那时心情太激动,还是后来我认识了秋练,她提醒我的。只是,当日的那份痛楚太过深刻了,我始终无法完全忘怀。”花千骨幽幽地道。

听着她的话,白子画觉得自己心上一点一点地撕裂了,每一分疼痛,都深入进骨髓里。可到最后,他只能无力地解释:“我也没有逐你去蛮荒,那是师兄瞒着我做的……”

花千骨笑了,笑得那么柔那么美:“好,我知道了。师父,你别担心,我其实不怕那些,我不怕消魂钉,不怕绝情池水,也不怕给发配到蛮荒,我只怕一件事……”她的笑容黯了下来,像一朵瞬间枯萎的花。

白子画却道:“我知道,你怕我不要你。”

花千骨猛地睁大了眼睛。

白子画苦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我也是一样啊。我中毒之后,自忖必死,却依旧能坚持,想要把一切安排好之后再寻密地去坐化。可我一旦知道了你盗走我墟鼎中的神器,以为你舍弃了我,却忽然一丝生志都没有了。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原来我……根本不能接受,我不再运功抵御剧毒,任由它侵蚀身体,我只求速死,我无法活着面对你舍弃我的现实!”

花千骨的眼睛越睁越大,又渐渐模糊:“你,你怎么这么傻……”她终于问出口:“所以,我在海底那十六年,你并不是不管我,你,你一直都陪着我,为了我,你放弃了长留?”

“我也不算放弃长留。”白子画知道小骨听了幽若的话,早晚会有这一问,“长留有师兄师弟在,尤其后来有秋练在,我很放心。而你身边,却只有我了,再说我也喜欢那样跟你在一起,那么平静,那么安宁,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千年,万年!”

“你怎么这么傻。”花千骨却一个劲儿念着这句话,泪珠雨点般落下,她却似毫无感觉,“你是白子画啊,你为世人做了那么多,付出那么多。你原该高高在上,受天下人感激崇敬,怎么能为了我,这样自我放逐!”

白子画不自觉地伸出手:“小骨,师父愿意的,师父就想这样做。”花千骨怔怔凝望着他,他的手触到她脸颊,轻柔地覆在上面,拇指在她颊上轻轻抚着,一遍又一遍。他慢慢靠近她,她脸靠在他掌心里,乖乖地一动也不动。

他着魔似的接近她,身体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却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就在马上要碰到她的唇时,他猛地停住,看着她泪水斑驳的小脸,心中一阵懊恼。

花千骨却忽的一昂头,直直迎上来,贴上他嘴唇。在四唇相接的同时,她眼睫落下,眼眶中的泪水承受不住挤压终于纷纷落下。

一瞬间天荒,

一瞬间地老。

白子画有片刻的迷茫,他明明清醒着却不搞清楚此身是否还在世间。可唇上的触感是如此惊心动魄的真实,每一点最细微的接触都在他心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印痕。他目中所见,尽是她乌黑的睫毛落在脸上,微微扇动着,蝶翅般轻盈。

花千骨虽然主动凑上来,却只一径儿阖着双目在他唇上蹭着,生涩笨拙得很。白子画意识到这点时,胸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得意和喜悦,这感觉如此陌生,他从未体会过,但却来自于深埋在他身体内的,从未消失的属于男人的那一面。他伸手揽住她腰,微一用力,她身子就这么向前一冲,将自己更深地送进他怀里,他口中。白子画微微一笑,在她唇上细细啄吻起来。

他亲过她两次,但每次都充斥着重重的绝望和昏乱。而此刻,他是清醒的,而她,是主动亲近他的。想到这个,白子画一阵莫名的兴奋,开始试着探她牙关。于是他尝到她咸涩的泪水,而在那咸涩之后,便是满口的甘香。感受到花千骨启唇相就,白子画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理智都不见了,只剩下这天地间最美妙、最令人心醉神迷的滋味。

似乎男人有天生的本能,他们本能地知道怎样去亲近自己的女人。而白子画,这一刻他跟世间所有的男子都没什么两样,他牢牢圈住她,要的更多,更多……他纠缠着她,爱恋着她,跟她密密贴合在一起,魂灵飞上半天。

花千骨攀在他身上,无比婉娈柔顺,仿佛她天生就是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