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从他怀里退开些,低头道:“师父的教诲徒儿都记住了。我接下来会继续闭关参悟,不会乱跑,请师父放心。”
“嗯,这就好。”白子画心里舒服许多,语气登时和缓下来:“小骨,你别怪师父,我……”一边伸手欲拉她。
“我知道。”花千骨已开口道:“我知道师父一心为我着想,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怪师父呢。”
“小骨,我……”白子画听了她的话,忽尔颊上有些发烧:小骨说自己全是为她着想,这话他其实受之有愧,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不想收回之前的话。
白子画伸出手想要拉她,花千骨却恰于此时又后退一步,向他躬身揖了一揖,轻声道:“徒儿告退。”说罢,转身而去。
白子画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手在半空顿了顿,颓然放下,只觉得一颗心飘飘荡荡没个定处,总是若有所失。
第二日花千骨果然早早进了塔室,白子画照旧在外守着。花千骨这回闭关与前次不同,不为疗治旧伤只为参悟功法,因此不再一味枯坐,白子画在外面时不时能听到掌风破空之声,或者看见她舞剑的身影映在绢门上。
花千骨一身术法俱是白子画手把手教出来的,他听着她运功时的呼吸吐纳的声音,就知道她此时外劲内功渐渐趋于圆融,已经隐隐合着阴阳造化生生不息的大道了。白子画欢喜无限,放松地回身席地坐在廊下,阖眼昂起头,感受着日暖风轻,忽觉此时此刻,岁月静好,恍如隔世。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停在不远处,白子画没有睁眼,这个脚步声他听得熟极,知道是秋练来了。
白子画不睁眼,秋练也没有开口。良久,秋练忽而一声轻笑,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瓷器碰击声在白子画身旁响起,便有一股清寒冷冽的香气升腾而起,萦绕在他鼻端。白子画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等这香气在他肺腑中打个转儿,又吐出时,已变得轻醇芳烈,沁人心脾。白子画豁然开目,但见身旁端端正正立着一壶、一杯,那香气正是自壶中沏的蒙顶甘露而来,凡间人誉为“仙茶”的便是了。
秋练笑意盈盈站在不远处,见他睁眼了,素手一引,做个“请用”的手势。白子画便觉有些讪讪的,执壶斟了浅浅一杯茶水,啜饮起来。这些日子以来,秋练一直待他不冷不热的,今日是第一次见她这么高兴,还请他喝茶。白子画知道,刚才秋练也探查过塔室中花千骨的情形,看样子她是很满意,所以才给了他个好脸色。
喝了人家的茶,就不能再当人家不存在了,白子画站起身,略觉赧然:“秋练,多谢你的茶,不如一起喝吧。”
秋练却笑:“还是不了,免得你见了我心里不舒坦。”
“我……”白子画颇有些狼狈。他不愿秋练接近花千骨,虽未明说,但举动之中难免带出来些,秋练又冰雪聪明,自然看得出来。
“好了好了,我说笑的。”见他窘迫,秋练连忙道,她眼珠一转,又道,“不过我也真的有事。我是觉得她昨日那突然领悟出的功法挺有趣的,我也想试试看呢。所以,你的徒弟你自己守着就是,可别拉扯我。”
她此言一出,白子画霎时如释重负,忙道:“好罢,那你忙自己的就是。”语气中不止有释然,还有几分歉意。
秋练点点头,转身欲迈步,忽又停住,回眸望了一眼。这一眼很快,秋练就像根本没停这一下看这一眼似的,立刻走远了。
白子画执杯的手一顿,杯中还有半盏茶,在袅袅冒着热气,他却再没有心思喝了。他总觉得,秋练的眼光略显深沉,不似她的笑容那么轻松自在,而且他还有种感觉,这一眼秋练想看的不是小骨,而是他。
时光如水滑过,转眼又是三日了。这三日里花千骨说是闭关,可到了晚间她便回自己房中去休息,第二日一早再过来,十分随意。白子画知道她这回情况不同,不需那般紧张,也由着她。
这一天,花千骨出来得稍晚些,回到自己房中便忙忙梳洗,她如今已断了五谷,但到了晚间仍要睡觉——与当年她刚上长留时白子画的状态越来越像了。花千骨净过面,散开头发,又除去外衣。她忙忙碌碌的,根本没留意到妆台上一枝玉色无瑕的桃花突然变得晶莹剔透,一抹亮粉色的光透出来。
这光起先淡淡的,后来就越来越亮,映得那桃花瓣似透明的一般。花千骨转身的时候一眼瞥见,极为讶异,不禁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就在她手指触到花瓣时,花芯中便喷出一股薄薄的红雾,飞快地化作几个字,“好姐姐,你在不在啊”。字迹在空中一闪就四散了,又化作一片红色雾气纠缠缭绕。
花千骨看得好奇心大炽,试着伸指到红雾中比划几下,那薄雾轻烟果然又随着她手指的搅动而成形,正是一个“在”字。
“太好了,好姐姐你可终于理我了。”红雾迅速成字。
“你是……”花千骨犹犹豫豫地划了个“木”字边。
“是我是我,我是林音啊。”不待她写完,那边已急不可耐地自报家门了。这些字唰唰地出现又散去,将那人的急切显露无遗,正与花千骨记忆中他的性格相符。
花千骨诧异于这法术的奇妙,写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秋姐在绝情殿总是不出来,有尊上的结界隔绝内外,我也进不去。月川师姐就传了我一套口诀,说凭此能与秋姐联系上。”
“那怎么会到我这儿来,你走岔路了不成?”花千骨比划了这半日,惊疑之心渐去,觉得大是好玩,语气中都带了调侃。
“咳,别提了。我上了手才弄明白,这联系嘛,总得有来有往啊,不能我一人自问自答吧。可这几日任我如何动作,秋姐总不理我!”字迹依旧出现得很快,不过后面几个字一个比一个歪歪扭扭的,花千骨都能想象得到林音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也是没办法了,就试了试别的路子,没想到居然到你那里去了。好姐姐,我想定是你房中有什么物事上附着了秋姐的法术吧?哎,是不是秋姐给你画了红梅花的那件衣裳,要么,就是那天大殿上你发间簪的那枝桃花。我当时可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变化那桃花用的是秋姐的术法吧?”
“不错,正是。”他料得这样准,令她说不出别的话来。花千骨低头看看妆台上的桃花,原来林音是这样找到自己的。她想想又写:“那你这么急着找秋练,可是有事吗?”
“也没什么啦,我觉得无聊想找个人聊天呗。”字迹出现的速度慢下来,而且笔迹又有些歪斜,好像写字的人懒懒散散地随手乱划。花千骨发现这种联系方法当真有趣,她甚至能从字迹上看出那一头的人写字时的心情如何。
她抿唇笑笑,写道:“此时不该歇息了吗,你还无聊?”
“我在后山练剑呢。好姐姐你是不知道啊,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和秋姐有关系了,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就连落师兄都是这样。我平素练习的时候做的好还罢了,差了一星半点,旁人就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好像在说‘你怎么能差成这个样子?’我也怕给秋姐丢人啊,只好半夜里来后山用功了。”
花千骨心中一动:“你是说,你现在一个人在后山?”
“嗯,对啊。”
花千骨的手指停在空中,默默出神了片刻。她缓慢地站起来,一笔一划写道:“我,现在过去找你。”
写完这一句,她也不待林音回话,随手拿起件外衣披在身上就出了门。花千骨一甩右手,玉环化作长剑,她一跃而上,凌空直下而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这时,一个身影转出来,仙姿如月,迥然绝尘。白子画看着花千骨消失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花千骨轻车熟路地直奔长留后山,随着熟悉的景物一一映入眼帘,她的心情不觉激动起来。又过一会儿,花千骨落地,收起长剑,刚走几步,已经看见前面林音在朝她挥手了。
花千骨露出笑容,林音“噔噔噔”几步跑着迎上来:“好姐姐,你来了。”
花千骨没有答话。她环顾一下四周,但见朦胧月色之下,树木丛生,一片荒烟蔓草,耳边传来清脆的虫吟之声,一切都恍如昨日。
林音伸手在她面前招了招,探头过去:“怎么了,想什么呢?”
花千骨蓦地回神,喟然一叹:“我以前,也是在此处偷偷用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