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打眼看过去,一碟金黄、一碟奶白、一碟鲜红,三个碟子挨在一起娇艳欲滴,一片银辉之中煞是好看。还有花千骨说的点酥山,平平的金盘上兀立一座冰霜凝成的小山,峰峦参差如簇,山体晶莹剔透,月光照在上面,折射出五彩的光线。
林音看得馋涎欲滴,伸出手就要去拿,却犹豫不决,一只手移过来又移过去的,拿不定主意该先吃哪一个。
他的模样惹得花千骨轻笑不已,她抿抿唇,最后取出一双白巾包着的玉著递到林音手中,嗔道:“用这个。”
呆愣中觉察到手中给塞进样物事,林音方回过神来。他摸摸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这么精致漂亮,都让我不舍得下手了。姐姐的手艺真真是出神入化啊!”
他一边极口夸赞,一边麻利地伸出筷子,朝那碟五香糕伸过去,看来是有了决断了。不过就在筷子头将将要触及的时候,林音的手又顿住了,他歪头看看花千骨,眨眨眼睛,分出一根筷子给了花千骨:“姐姐,不如一起吃吧。”眼神干净而温暖,显得极诚恳。
花千骨失笑,心中瞬时暖洋洋、轻飘飘的,特别舒服。她没有推辞,接过了林音给她的筷子。使一双筷子可以轻轻松松将糕点夹起来吃掉,如今他们一人手里只有一根,只能插着吃,林音又拿着筷子在那座金盘点酥山上面敲敲打打,落下许多小块,等稍微软一点便能插的住了,其实也并没有麻烦多少,反而增添了很多趣味。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一边喁喁聊着天,一边吃东西,不知不觉将所有的食物一扫而空。
林音拍拍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我都有点嫉妒尊上了,他天天都有这么多好吃的!”
花千骨两手后撑,仰面望着星空:“师父早就是仙人之躯,断了五谷了,哪里用得着吃这些。”
“我不信。”林音眉梢眼角尽是狡黠,“你手艺这么好,一朝一夕可练不出来,之前你又一直在长留海底,也就是说,定然是你之前在长留学艺时练就的吧,难道不是为了做给尊上吃吗。”他侧头看着花千骨,调侃道:“女人啊,只有在为心爱的人做事的时候,才会这般费尽心力,不惜花费时间还有精力。”
花千骨静默半晌,轻声道:“哪有什么费心力,只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而已。”
林音用下巴点点那几个空空荡荡的碟盘:“五香糕是白糯米、粳米、芡实、人参、白术、茯苓、砂仁研磨至极细,筛过,加白砂糖、滚水拌匀,瓦甑上蒸熟的。酥儿印简单点,只是用生面掺豆粉捏作长条,切成小块,下酥油锅内炸熟的,只不过炸之前要一一划印上细纹,如印章一般。那座酥山是将乳酪融化后一点一点滴沥成山峦状,再冷冻成形的。至于冰油玛瑙酥嘛……”他咂咂嘴,“我也是第一次吃,好像是将海棠果、山楂果,樱桃剔出果核,打成果酱,和糖稀在锅里熬的吧,才能出来这般红色冰晶状。如果这都不叫费心力,那什么才叫费心力啊?”
花千骨低头不语。
林音的肩膀撞她几下:“我吃着是样样都好,不知尊上最喜欢什么?”
花千骨还是不说话。
林音作出气恼状,正要说话。
“桃……花羹。”花千骨细细的声音响起,林音忙竖起耳朵。花千骨抬起头,道:“当年师父,最爱吃我做的桃花羹。你刚才说的不错,我今日做的这些的确是当年在绝情殿自己琢磨出来的。”她轻笑,显出回忆的神色:“想当初我初上绝情殿,觉得每天独自一人太寂寞,就连哄带骗地非要师父每天陪我吃一次饭,师父居然同意了。我当时欣喜若狂,又生怕师父哪日突然反悔,因此每日挖空心思研究饮食,盼师父吃着好,就能长长久久地陪我。不过没想到……”
花千骨一停顿,林音立刻追问:“没想到什么,难道尊上不喜欢吃?”
“不是。”花千骨摇头,道:“没想到任凭我做出什么样的饭食来,师父都一概淡淡的,不见他特别喜欢哪个,也不特别讨厌哪个,却似乎格外喜欢桃花羹。只要桌上有桃花羹,他必定先吃这个,若我长时间不做,他还会问起。”
林音兴致勃勃地道:“真没想到尊上看起来冷冰冰的,居然爱吃甜食!要不是你跟我说,我定然不会信的。”他觉得甚为有趣:“呵呵,堂堂长留掌门,仙界第一高手,地位尊崇道行深不可测,口味居然跟个小姑娘一样。”
“又胡说了。”花千骨责怪道,口气却并不严厉。
“可是这桃花羹,却并非我在入绝情殿之后才做出来的,而是我在家时就会做的。”她拧着眉头,在想怎么措辞表达:“你知道,乡居简陋,并没有什么好东西,那桃花羹只是名字好听,实则不过是熬的糯米粥,等到半开时放入几朵盛开的桃花点缀,是我闲时无聊想出来的,顶多再加一点牛乳而已,比起我刚才做的那几样点心可差得远了。
你说师父爱吃甜食吧,可我做的其他甜点也不见他多吃几口。唯有这桃花羹,自从我第一次在花莲村做给他吃之后,他就一直很喜欢。当年我见师父爱吃,只顾着欢喜,没想过别的,可刚才听你这么一说,忽然觉得奇怪了。”
林音眼珠子连转:“你说,你在家乡时曾给尊上做过桃花羹,是你们第一次相见,他救你的那个时候?”
“嗯。”花千骨点头,“那时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山坡上几株桃花开得正旺,我无法招待救命恩人,只能蒸一碗桃花羹请师父吃。”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明白了。”林音看看花千骨,忽然笑了。
花千骨看他笑得贼贼的,不由问:“你明白什么了?”
林音忍不住摇头:“我的好姐姐,你还真是个老实人啊。尊上爱吃桃花羹,自然是因为那是你们初相遇时你亲手做给他的东西,在他心里意义不一样啊。不是说男女定情都会有定情物嘛,那你们这个就是‘定情羹’了!”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刚才还觉得你为他费了那么多心思,他却一点没有回应,为你不平呢。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原来他待你终究是不同的,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
隐身于远处的白子画听见此言,心弦如被人轻轻拨了了一下,颤动不已。他努力回想,没错,桃花羹在他心里的确是有不同的意义,也的确因为如此他才喜欢吃的,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同的呢?白子画忽觉心惊,难道如林音所说,从自己第一次见小骨开始吗?
“休、休休要胡说!”花千骨结结巴巴地道:“甚么‘定情羹’,师父……我师父他是正经人。就算……”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就算他喜欢我,也是后来的事情。而且……而且是我不好,我先对师父动了心思,他是被我拖下水的。”
“好姐姐,我怎么觉得你的心思不大对头呢?”林音脸色忽而严肃,认真地看着花千骨:“男女相悦,自然是发自本心两厢情愿,何谈什么谁拖谁下水的话。你这样想,秋姐可会不高兴的。”
事实证明,拿秋练来吓唬花千骨是极有效的,花千骨慌忙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林音怜惜之心大盛:“再说了,我也是男人,我可知道,对男人来说,哪有甚么正经不正经,只有喜欢不喜欢。若男人对你一直都正经八百,那只能说明他不够喜欢你。”他声音压低,近乎耳语:“我可不信,在你面前,尊上就没有不正经的时候?”
花千骨一愣,眼前忽然闪现与师父的数次缠绵热吻,腰间某处也麻酥酥的,仿佛那灼热的手掌又贴上来了。花千骨脸上顿时爆红,眼看要滴出血的架势。
她“呼”一下站起来,一眼不敢看林音:“我,我不跟你说了,我出来太久,要回去了。”说完,她利索地出剑,跃身而上,纵飞而去,一连串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林音一眨眼的功夫,她已化作一道电光消失在夜空中了,走得太急,连食盒都没拿。
林音料到她会害羞,却不想竟羞到如此地步。他眺望一下花千骨离去的方向——此时已经甚么都看不到了,林音撇撇嘴,嘟哝道:“竟跑得如此快法,修为高了不起啊,大不了我也好好修炼,总有一天能练成这个样的。”
他弯腰收拾起几个碟盘,提起食盒,准备拿回去洗干净了改天再还给花千骨。临走前他又瞄了眼夜空,是绝情殿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笑,叹道:“看来,尊上是很不正经很不正经很不正经的啊……”话必,他提着食盒晃晃悠悠去了。
林音自然不知道,他这句话救了他一次。白子画亦被花千骨这迅雷一样的行动给惊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刚好听到林音说的最后一句话,登时羞得满面通红,眼睁睁看着林音走了,硬是没敢出去找他算账,只能默默跟着回绝情殿了。
花千骨一路疾行,几息之间就回了绝情殿。夜风清冷,她又飞得太快,冷风呼呼地吹在她颊上,却没有吹散颊上的热意。一直到落在地上,她脸上还是火辣辣的。
花千骨迈步想回自己的屋子里去,又停下来,凝神想了想,朝着秋练那边去了。
她来到秋练房门前,屋内透出柔柔的灯光,花千骨舒口气,看来秋练尚未就寝。她抬手想要敲门,房门忽然无声滑开,里面传来秋练的声音:“进来吧。”
花千骨微微一笑,心中忽然安宁下来,走了进去。
秋练披着头发,只着中衣,正斜倚在榻上看书。花千骨进来,她放下书,抬起眼睛笑道:“玩得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