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练持着茶杯的手一顿，不禁抬眸去瞧花千骨，只见她态度安然平和，身上竟流露出一种阅尽世事后的沧桑，看得秋练心里隐隐作痛。

秋练脸色一凝，无意识地握紧了茶杯。

花千骨没留意到她的脸色，反而抿唇一笑，执起手边的茶壶：“怎么水都喝干了都不知道，还拿着空杯子做甚么呢。”一面说，一面伸手过去给她续水。

秋练霎时间满面春风，方才那点子凝重一丝都不见了，由着她给自己倒茶，若无其事地道：“想必杀阡陌见了你，也是一般的想法吧。”

花千骨睫毛低垂，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自己手上，那握着茶壶的皓腕略倾，一泓碧绿的茶汤就如线一样倾注入杯中，没有溅出一星半点。等收回手，她方含笑道：“还真叫你说着了。昨夜杀姐姐曾说，他在七杀殿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我的消息，亲自来打探又……”她忽然顿住，从眼睫毛底下小心翼翼地偷看秋练，极力寻找最平淡的词语来复述杀阡陌的话：“又，又不得进来，原本一肚子火气，可见了我安好，那些事便都不计较了。”

秋练微微而笑。杀阡陌这般肆无忌惮地来闯长留的山门，结果没闯进来，本是他理亏，居然反而说什么“不计较了”，倒像长留怠慢了他似的，这种话也就只有杀阡陌说得出来了。秋练自来云淡风轻，万事不萦于怀，不过她既欣赏白子画，又在长留待了这么多年，花了那么多心血，如今看到杀阡陌轻视长留，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花千骨看着秋练高深莫测的样子，有点心虚，杀姐姐一向自视颇高，昨日给生生拦在山外进不来，自然很生气，也不知秋练知不知道杀姐姐说的那些话。她又偷看一眼，觉得十分头痛：杀姐姐和秋练都是自己最亲的人，若他们之间生了龃龉，那就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可偏偏他们两个又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从来受不得气的。

“秋练你不知道吧，杀姐姐还夸我来着。”花千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欢快，“他说我长大了，变漂亮了，还说这都是你的功劳，是你照顾我照顾得好！”

秋练盯着她看，花千骨登时脸红如火，低下头呢呢喃喃的，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秋练放柔了神色，忍着笑道：“哦，承蒙他夸奖，我愧不敢当，等下次见了我当面谢他吧。”

“啊？”花千骨大急。

昨夜杀阡陌赞她长大了漂亮了的话是有的，可她刚说了一句“多亏了秋练”，杀阡陌就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她的话，还说，当日是这个白秋练自己拍胸脯保证一定能救活你，我才把你交给她的，如今不过是兑现承诺而已，有什么好居功的！

这话如何经得起他两人见面对质，花千骨伤脑筋地想。

何况……

花千骨额角冒汗，何况还不止这些，杀姐姐后来又说：“当日我初见这白秋练时，看她三言两语的，就将长留上下拿捏得服服帖帖，就连性格最暴躁的摩严都不敢直撄其锋，我就知道，她不是盏省油的灯。”花千骨扶着额，想着杀阡陌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嘱的样子：“……这些倒罢了，我看她的行事，却是真心待你的，也确实救回了你的性命。单凭这一点，我本该敬着她的，可后来我回了七杀殿想打听她的底细时，单春秋却告诉我，她这些年一直住在绝情殿里，仙界之中人人说，她和白子画是一对儿！”

那一刻杀阡陌的神情，花千骨到此刻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却不知该如何劝慰正在为自己担忧的杀姐姐，只能含含糊糊表示自己和师父很好，很好……

花千骨想起来一阵头皮发麻，昨夜自己为了让杀姐姐安心，险些把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闺房私密事都说出来了。她偷偷瞟一眼坐在对面的秋练，这些都不能让秋练知道，否则还不知她会如何借题发挥地戏弄自己。

花千骨忙垂下头，假装喝茶，不敢让秋练看见自己的神情。秋练聪明绝顶，难说不会窥出什么端倪来。

两人静静喝茶，茶香被秋练亲手汲的清泉水完全激发出来，馥郁清冽、回味悠长，味道丝毫不因冲泡过数回而有所减淡。花千骨噙一口茶水在口中，但觉芬芳满口，缓缓咽下后，如明月入腹，一呼一吸之间又带了微微的苦味。

好茶如人生，花千骨喝茶本是为了掩饰心思，此刻却品出些味道，渐渐神思缥缈。

“秋练，你……可知道摄魂大法吗？”花千骨沉默许久后，忽然发声。

秋练有些惊诧：“摄魂大法，你打听这个做甚么？”

“我，我偶然想起来的。”花千骨手指在杯身上无意识地轻抚，“以前听杀姐姐提起过，这门法术似乎极厉害，所以想问问你知不知道。”

“是这样啊。”秋练的疑惑很快平复了，至少从她的语气上听起来是这样的。“我的确知道这门法术，你若有兴趣，改日我讲给你听。”

花千骨目光一闪，立刻语气轻快地道：“何必改日，左右今日无事，不如……”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云麓的声音在其中格外清脆：“站住！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就敢乱闯！！”听起来颇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感觉。

两人一齐住口，朝门边望去。

也就在这时，门口白影一闪，一人长驱直入，得意地道：“秋姐，你果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