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沉着脸踏出秋练的房门,行至中庭时脚步一顿,目光扫向某处,隔了片刻,却并无丝毫动静。他失望地收回目光,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缓缓走向自己的寝殿。
寝殿的两扇绢门无声合起,将明媚的艳阳隔绝在门外,室内的光线瞬间变得柔和而温情,却丝毫无助于白子画此时低落的心情。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失神地走了两步,忽然身上的力气给抽空了似的,踉踉跄跄了几步,终于无力地跌坐在地上。白子画索性就那么静静坐在那里,手扶着额头,心内一片悲凉。
他刚跟秋练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气,跟她说了前所未有的狠话,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强硬的态度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和恐惧而已。
他的不安恐惧来自两方面,其一是秋练那些含而未露却令他心烦意乱的深意,另外一个,就是花千骨的态度了。白子画回想,花千骨复生后对他的态度始终飘忽不定,就像是隔了一层透明墙壁一般。重逢以来,他几次动情不能自已,而花千骨呢,那个时候似也十分情浓,然而她很快就会重新冷静,冷静得让他心惊。尤其是近几日,他甚至觉得花千骨在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己,开始白子画并不愿承认这一点,他一厢情愿地把原因归结到林音身上,认为是林音的出现吸引走了花千骨的注意力,然而,自欺欺人毕竟不能长久。
自欺欺人吗?白子画苦笑,自己竟沦落到这地步了。他伸手撑在地上,刚要站起身,忽然,轻盈的脚步声在门外由远至近地响起,白子画一下子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希冀。脚步声在门外停下,花千骨柔和的嗓音响起,听在白子画耳中如最动听的仙乐:“师父,您在吗?”
“我,我在。”白子画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日一般无二。他慌忙站起身来,疾走几步就要过去开门,花千骨已在外道:“那,徒儿进来了。”说着,绢门打开,花千骨缓步走进来。
白子画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只觉得她一步一步,都踏在自己心上。
花千骨走过来,在他身前一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恭恭敬敬行礼道:“师父。”
白子画默然无语,心一截一截地凉下去,良久方道:“小骨,找我有事吗?”
花千骨犹豫一下,道:“我……徒儿来给师父赔罪,今早没去修炼,而是下殿去了。我是去……”
“你是为林音过来的,还是为了秋练?”白子画打断她的话,问道。
花千骨讶异,愈发恭谨地道:“师父,我……是我自己贪玩,下殿去找林师弟的,与秋练没关系。您……”
“你是发觉了我刚才封在秋练屋外的结界,以为我与秋练起了争执,才特意过来的吧?”白子画淡淡地道,花千骨闻言身子就是一顿。“你当是早就发现了结界,只是不能靠近,我自秋练房中出来时,你就躲在庭中看着我。可是,小骨,你既然怕我为难秋练,为甚么不直接出来问我呢,跟我还有甚么话不能说吗?”白子画的语声很轻,仿佛一出口就融化在了风里,可花千骨却分明从中感觉到了一股极沉重的压力。
白子画没有等她的回答,只是自嘲地一笑,疲惫道:“小骨,若我说,今日我不想和你说秋练的事,你还会留在这儿吗?”
白子画的异常太过明显,花千骨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去看他。
他的脸苍白如雪,神情凄然,又问道:“你我之间若不提秋练,你还有话跟我说吗?”
花千骨有些惊慌:“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白子画心里又是苦又是甜,一时喜一时又悲,沉默一会儿突然发声:“小骨,师父想吃桃花羹。”他盯着花千骨的眼睛,低低道:“你去给我做,好不好?”
花千骨霎时觉得自己定然是有错觉了,否则怎会在师父眼中看到满满的哀求。她不敢置信,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况且,他说想吃桃花羹,桃花羹啊……
“我,我……”那一个“好”字重逾千斤,花千骨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白子画眉眼之中悲意愈盛,手紧握成拳,将掌中一块衣襟攥得稀烂。
“你这就去罢,我在这儿等你。”他决然道。
花千骨极惊愕,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我在这儿等着,我等你……”白子画喃喃道,看着她的样子仿佛一条即将干涸而死的鱼。
花千骨僵立着,不言亦不动。
白子画望着她,感觉自己的心被人一刀一刀地割着。他深深吸口气,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痛楚,却不能成功。
一片静默里,花千骨终于动了,她僵硬地冲白子画行礼,然后退出去,走远了。
白子画无力地阖上眼,在矮榻上盘膝坐下,等待着花千骨回来,或者,再也不来。
殿中的光线一直那样柔和,从未有刺眼的时候,只是慢慢的,光线减弱,室内渐渐昏暗。白子画端端正正坐着,似乎并未发觉时间的流逝,只在觉察到秋练刚刚离开时眉毛动了一下。此刻已是傍晚时分,若花千骨真去做桃花羹了,到这时至少也能蒸出十七八锅来。
夕阳西下,明月东升,清冷的白玉盘高悬于空中,无悲无喜,见证着世间无数悲欢离合。白子画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庭院那头的拐角处,盼望下一刻花千骨的身影突然从那里出现。
白子画一直在等,而花千骨,一直没有来。
直到月上中天时,夜风中终于飘来一声叹息:“师父,你这又是何苦!”花千骨来到白子画面前,屈膝跪下,神色凄哀。
白子画觉得眼眶发热得厉害:“我不苦。小骨,你来了,你还是来了。”
他握住花千骨手臂:“小骨,你心里是有我的,纵然你气我怨我,甚至想要……离开我,可你终究放不下我,对不对?”
白子画说得激动,手一伸就要将花千骨揽入怀里。花千骨却一手抵住他胸膛,急叫:“师父,我没做桃花羹!”
白子画一下子僵住,眼神慌乱,却仍勉强道:“你……你这次不做就、就算了,下次……”
“没有下次。”花千骨强忍着泪水,又重复一遍:“没有下次了,我……我永远都不想再做桃花羹了。”
白子画如遭重击:“小骨,你……”
他担心了那么久,怕了那么久,无数次在噩梦中见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小骨,小骨……”他口唇哆嗦,“我求你呢,我求你,你也不愿做吗?”
花千骨紧紧咬着下唇,用尽全力阻挡即将冲出喉咙的哭泣,断断续续地:“师父,对不起,都是小骨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