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闭月枯颜
作者:陆一砂      更新:2020-02-02 05:20      字数:3498

桃枝一直跟在舒白后面,无奈舒白速度太快,等她到了青鹤苑门口,看到舒白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惊得大喊出声:“公主!公主!快来人啊,公主晕倒了!”

陆棠本来掉在后面慢悠悠的往青鹤苑走,猛然听到桃枝那丫头凄厉的喊声,撩起袍子就往青鹤苑跑,他到的时候就看到舒白躺在桃枝怀里,脸色是不正常的青灰。

那一刻他心慌的难以自抑,跑过去将舒白从桃枝怀里抢过来,自己一把抱起她往院子里走,脸上和脖子上青筋暴起:“院子里的人都死了吗?快给本世子去找大夫!”

舒白本人不太管院子里的事情,她身边惯用的也就是个桃枝,其他几个大丫头只有人手不够的时候才会招呼一下。玲玉虽然平时管着院子,毕竟不是真正的主人,下人里因为主人不在偷懒的大有人在,不想今天被陆棠抓了个正着。

听到世子的喊声,大家都从各自的角落里跑出来,看到世子手里抱着人事不省的公主,都吓了一跳,纷纷找大夫的找大夫,打水的打水。

陆棠未曾料到这青鹤苑平日里竟是如此松散,他心中有气,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抱着的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重量的人,还是将心中的怒意竭力压了下来。

他将舒白放在床上,用手摸了摸她青灰的脸,回头又是一阵怒吼:“大夫还没来吗?!!”

屋里站着的几个大丫鬟瑟瑟发抖,都不敢说话,桃枝端着一盆水进来:“墨言和墨玉都找大夫去了,刚刚出门,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陆棠站起来又坐下,最后从桃枝手里抢过帕子,自顾自的替舒白擦脸,擦完脸再擦手的时候,他惊恐的发现她的手如同她的脸一样颜色青灰,并在慢慢起皱,那是一个极其悚然的过程,她正在从一个皮肤光滑柔嫩的妙龄少女变成一个皮肤松弛老皱的苍颜老妇。

陆棠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兀自焦虑,短短的几息时间,他脑海中不可自抑的浮现他死去的母亲。

那个美丽温婉的女人在某个初春的早上握着他的手说:“阿棠,我的儿,对不起,母妃不能陪你了。以后的日子,你要快乐,肆意一点也没关系,按着自己想要的人生走下去吧。”

然后她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独留他一人活在这世上,那时候母亲的手就像此时他手心里的这只手一般,又凉又轻,如果不紧紧攥住不经意间就会滑落,再也不会回握他。

那时候年纪尚幼的他还不知道失去了母妃意味着什么,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

母亲离世不到一年,他冷漠寡言的父亲就迎娶了秀才之女秦氏;他的那些哥哥们开始暗地里欺辱他;常年透明的庶母们也开始在父亲面前上眼药。

所以,后来他变了,如他母妃所期望的那样,活的肆意而洒脱。读书练武的同时走鸡斗狗,气的父亲对他又爱又恨,暗地里打压继母,教训庶母庶兄,最终成功的坐稳世子之位。

他肆意的活了很多年,他一直爱笑。

娶她是自他当上世子后多年来唯一算的上憋屈的事情,他们家权势再大也大不过天家,娶她不算心甘情愿。

更何况传言她既傻又哑,很多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又怎么能让他们得逞。

所以他去城外接她,笑的比谁都灿烂。然而一切的不甘在见到的她的那一刻都消失无踪,她美,会说话,而且懂事,并不若传言那般不堪。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心里从一个花瓶美人变成了一个可以多宠爱几分的女人,然后又变成了一个有趣的女人,一个和他身边那些女人都不同的存在,虽然只是有趣而已。

哦,还很美。

今天,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心里慌得要命。

可他依然觉得他只是不想让这样一个有趣的女人从他的人生中消失。

毕竟,美人难得。

一定是这样。

无人知道世子低垂着头握着公主的手想了些什么,众人也只是低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外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太监架着一个背着药箱的鹤发老者进到屋里。

这老者姓薛,算是幽州的名大夫了,本来夜深不愿出诊,一听是灵幽王府的世子妃病了,背着药箱屁颠屁颠的就来了。

陆棠让开,大夫一看舒白的脸色就暗道不好,迅速搭线诊脉。

陆棠站在一边,显得很急切:“小白她怎么了?”

薛老大夫摇了摇头,沉吟一番:“请问世子妃晚上是否吃了什么不恰当的东西?”

晚上是王妃的生辰宴,参加家宴的人都吃的一样的东西,下人不敢接话,只有晚上一直和舒白在一起陆棠敢回答:“王妃生辰,晚上府里开了家宴,小白和大家一样,用了些寿汤,然后就是一些饭食。”

薛老大夫闻言嘴里说着“冒犯”,仔细检查了一番舒白已经初显老态的脸部和手臂的皮肤:“如果老夫没有看错,世子妃是中了毒。”

陆棠瞳孔缩了缩,看着老大夫声音微寒:“什么毒?”

老大夫摸胡子的手抖了抖,规矩的放到一边:“应是闭月草和枯颜花。”

陆棠不解:“这毒有什么妨害?可能解?”

薛老大夫站在一边,已经形如小学生一问一答:“人间形容美人有闭月羞花一词,讲的是一个人的容颜美得可以让月亮躲藏起来,让花儿感到羞惭。然这闭月草得名却恰恰相反,闭月即是让人失去美丽的容颜,传言闭月草是江湖上有名的易容神药,长期服用这闭月草就可让人的五官渐渐变得平淡无奇,泯然众人。这闭月草要是单独服用虽有一些副作用,但不是毒、药。只是服了闭月草之后的两个时辰内,若是嗅到了枯颜花的香味,便会中毒。枯颜花花如其名,枯骨红颜,是一种可以让人在几个时辰内容颜苍老如老妪的至毒之花。”

陆棠还没说话,桃枝已经软在一边,她跪在床前看着她家公主迅速苍老的容颜,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我家公主以后都会是这个样子吗?”

陆棠脸色不好,一把提溜着糟心的桃枝扔了出去,又转过来问:“既然单单是枯颜花就能让人容颜衰老,你又怎么断言小白是中了闭月草和枯颜花两种毒、药?”

老大夫站在一边:“枯颜花是剧毒,其香味惑人。但若是放入食物中,则有一股难以遮掩的腐臭味,一般用此种方法下毒很难成功。但闭月草放入汤药中,无色无味,和枯颜花相配合,则能轻易让人中毒。”

陆棠挥了挥手,不想再听这些糟心的毒理:“那此毒可有解?”

“此毒难解,也并非没有可解之法。只是这中毒之人可能得受些苦。”

“若是这毒不解,会怎样?”

“中毒之人昏迷五日,容颜苍老如老妪。如若五日之内未能解毒,毒入肺腑,中毒之人便会在睡梦中离开人世。只是此毒即便解了,中毒之人的身体也将受损,日后身体会虚乏许多。”

陆棠默了半晌,语气淡漠的吐出一句话:“如此,请老先生解毒吧。”

得了陆棠的准许,薛老大夫取出一套金针,由陆棠帮忙制着舒白,开始施针放血。

俗话说十指连心,指尖皮肤中有丰富的感觉神经末梢,扎一针都痛的不得了,舒白是双手双脚的指头全被扎了一遍,足足放了一碗的污血出来。

放完血,天已经微亮,老大夫摸了摸额头上渗出的汗,颤颤巍巍的伏在桌子上写了两张方子,一张排毒,一张养生。

老大夫将方子给了陆棠:“排毒的这张即刻抓药熬给世子妃喝,三日之后,等世子妃醒来,就可以用另一张方子了。”

舒白将手里的方子交给下人去拿药:“你是说小白还要昏睡三天?”

老大夫点头:“这枯颜花加上闭月草是极其凶险的毒、药,即使当时便解了毒,什么时候醒来也要看中毒之人的身体状况,老夫看世子妃的身体,虽有些血虚之症,但还算康健,最多三天能醒过来。”

让人送大夫出去,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陆棠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妻子皱着一张菊花般的褶子脸睡颜安详,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摩挲。

到底是为什么呢?

即使这张脸苍老的丝毫没有姿色可言,只要看着她,内心的躁动就能平缓下来。

她小小的一团睡在床上,不言不语,仿若岁月静好,她自安然。

陆棠忍不住躺倒在她身边,将她一寸一寸的拉进怀里,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紧皱的眉头才略微松开,闭上眼睛。

陆棠并没有睡过去,他只是抱着她假寐。

他不敢与人言,只有将她抱在怀里,感受到她略低的体温,他才能相信她确实还没有离开他。

桃枝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药进来,陆棠睁眼看了一眼,小心的坐起身扶起舒白,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从桃枝手里接过已经晾好的药,舀了一勺喂进她嘴里,被吐出来,喂一口,吐出来,喂一口,吐出来。

如此反复了三次之后,陆棠将舒白放在床上,自己饮一口药对着她将药渡进她嘴里,末了忍不住把舌头伸进去缠绵一番,苦涩的药汁在两人唇齿间交缠,让两个人的嘴里都满是苦味,陆棠却觉得从身体深处升起一种变、态的满足,他无法解释那种战栗和满足,只是起身又喝了一口药渡给舒白,如此喂了七八次一碗药终于喂完了。

将手里的药碗递给一旁鹌鹑般缩着脑袋不敢抬头的桃枝,挥挥手让人下去,转身抱着他的媳妇儿沉沉睡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少年懵懂,不知情已起,且渐深。却不知,在感情里有时候无知最是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