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么容易,要循序渐进才行。不过,此次已经逼出了大部分毒素,少量残留的恐怕还需经历今日这番磨难才能祛尽啊。”
“还要遭受一次?”
王氏默默点头,累积几年的毒素虽未入骨,但想一次清除简直天方夜谭。过一段时日,待人修养过来才能进行第二次。
韩语乔无力抬起眼皮,在浴桶里沉沉的睡着了,连喜裳什么时候进屋的都不知道。
等待的时候最难过,喜禾心里焦急,在房内坐不下去,站起身道:“我去瞧瞧药煎好了没?”
知味斋顾名思义食而知味,以素斋著称,每月要有两种新上菜品,对吃惯海参鲍鱼的贵人来说,是极好的调剂之味,更有文人喜欢聚三五好友来此尝鲜畅谈。
已近午时,人头攒动,客人络绎不绝。店家小哥着统一标配一身深蓝布衣,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一条雪白的毛巾搭在臂弯,脸上永远挂着得体的笑容。
五日一沐休,国子监的学生也有一天的假日。楚予与交好的同窗约好来此小聚,三个人文质彬彬,器宇不凡,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儿,店家小哥儿训练有素极有眼力界,人一进门就哈腰迎了上去。
“几位爷有无预定,要包厢还是在大厅?”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的人喜欢雅致的包间,有的人则爱在热闹的大厅内快意饮酒用饭。
楚予脸上的笑意淡淡,清越的声音如昆山玉碎,风华让人侧目。
“五号雪兰阁。”
“请随我的来。”
楼上的每个雅间都有编号和名字,名字则与屋内的布置风格相一致,例如这雪兰阁,从窗内可观看楼阁雪景,屋内有许多特种兰花,花香清新,又有雪色皑皑,自有一番悠闲自在。小哥在前面引路,三人随之。
“怎么隐隐有种草药味?楚玟衡你们可有闻到?”
开口疑问的是一位十五六的纤瘦少年郎,许烝,尚书府的公子。此人嗅觉灵敏,鼻子十分好用。
他这一说,楚予和程成也跟着驻足,站在廊下,也不着急入室,细细嗅来,空气中真似几分清苦,不用心不易察觉。
许烝好奇地看向旁边的小哥:“何人在此用药?”
被突然发问的小哥面露难色,只是一闪而过,他们有规矩要对客人的隐私遵守保密原则,他也机灵,并不慌张。
“有客人身子不大好吧,常有借用厨房煎一味开胃药的。”
房门打开,空间格外宽敞明亮,迎面扑来淡淡的兰香,让人心旷神怡。
三人笑着摇摇头,一时兴起也不值得追根究底。楚予迈步进去的一瞬间,不经意往长廊处一瞥,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闪过拐角。顿时,心里大疑。
“方才看到一位熟人,前去打声招呼,两位先行品茶点菜吧。”
“去吧去吧……”许烝和程成抿唇相视一笑,想法不谋而合,谁不知楚予的丰神俊朗,又贵为相府嫡子。长得太好看,走哪都招人,熟人老相识一打一打的。
楚予可不管他们的想法,告罪一句转身出来,加快几步朝那身影追去。
“喜禾?”
忽闻身后一声男子的呼喊,喜禾吓了一跳,脚步停下,转身惊异地盯着身材颀长温润如玉的楚予,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分明在说——老天!您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喜禾心一下就慌了,眼神微乱,手中端着的托盘无处可藏,药碗大大咧咧地冒着热气,丝毫不知她内心的纠缠。
喜禾低头福身,人已至眼前,真躲不过去了,迫于对方身份,只得硬着头皮低声问好。
“奴婢见过楚公子……”
楚予见这人果然是韩语乔的贴身近婢,喜禾。思及多日未见,也不知她的身体可康健了。
“相约不如偶遇,你家姑娘在哪间,我要见过打个招呼才好。”
姑娘吩咐过万不可与外人道,虽然楚予与世子爷是好友,和姑娘颇有交往,但此事还需慎之又慎。这般想来,喜禾不由一惊,赶紧推脱说,“楚公子,我家姑娘与好友相聚,恐怕不方便见您。”
“这是何物?”
“这……”
不待喜禾组织好言语,楚予已经伸手端过青瓷小碗,在鼻下一闻,眉心微蹙,再看喜禾分明有意阻止,当下冷了脸,不悦。
喜禾眸光轻闪,声音更低:“姑娘好友顽疾在身,需日日饭前服用此药……”
楚予是国子监生翘楚,何等的心窍,岂会被轻易哄骗,当即挥手打断她的话,“谎话连篇。”
当场揭穿,喜禾不善撒谎,白皙的脸蛋羞得通红,火辣辣的热。
楚予道,“还不带路。”
喜禾应“是。”
韩语乔所在的圊娉阁就在回廊拐角不远处,喜禾请楚予在门外稍等,自行推门进去。
此时,韩语乔已经转醒,重新沐浴更衣后依靠在屏风后的软榻上养回精力,不过强打着精神时而与王氏说几句话。眼下喜禾惊惶不安地跑到她跟前去,“姑娘,楚予楚公子现在门外。”
韩语乔本来带着微笑的脸因她的惊惶而沉了下来,疑问地看着喜禾,“哦?”
“奴婢在廊内被他撞见……”
短短一瞬,韩语乔心中转过思绪万千,出门避人耳目,怎知世事难料。
“罢了,这里乱的很,我在外间见他。”韩语乔苦笑,眼神却清亮柔和。
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则是韩语乔与王氏坐在圆桌前喝茶,桌上几碟饭菜显然动过,一个面生的丫鬟正在收拾。
韩语乔已用完药,端坐在滚凳上。只见她脸颊煞白,眸色幽黑,似两颗滚圆黑玛瑙,晶莹润泽,但是掩藏不住的神情倦怠,唇色苍白,显得整个人格外孱弱。
楚予微怔地望着韩语乔,发现她似乎清减了不少,却更显精致的眉眼灵动,顾盼生辉间仿佛春日暖阳擦着毛毛边惹人怜爱。见惯了她的活泼跳脱,现在柔弱无骨的模样倒流露出几分楚楚可怜之相,直叫人心化成了一泓春水去。
“楚予叨扰了。”楚予拱手一礼。
韩语乔和王氏站起身来还礼,三人就坐,韩语乔将两人互作介绍。王氏暗赞此人器宇轩昂非池中之物,楚予心道此女进退有度,谈话间自有风流。饮了盏茶,王氏起身告辞。
王氏走后,楚予看着韩语乔,说:“许久不见,怎么变了个人一样?”盯着额头那抹粉红痕迹,语气不乏责怪她不会照顾自己。
“玟衡兄……”重活一世,再次看见这个色若春晓,清雅出尘之人,再次听到昆山玉碎的音色。韩语乔都不知自己笑起来多软,眼睛弯弯,未脱稚气。
轻唤一声后,两人竟相顾无言,各自在心里默默理着忽然冒出怪异的思绪。韩语乔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时之间有太多的话无从说起,再次相遇,心中各种滋味都有,不由地眼睑缓缓垂下,敛去眼中厉害的酸疼。而楚予心底却是明明月余未见,却似久违数年的重逢。
楚予摸着她的手,冰块一样,收起面上一贯的淡淡笑容,担忧道:“额上的伤已痊愈,是否还有其他的不适?”
韩语乔眨了眨眼睛,亮若晨星地看向他,颔首轻轻一摇。
“我能吃能睡身体倍棒……”
“何时学会说谎了?”楚予眉心微蹙,眼神却很深,想了一想之后道:“神态疲惫不堪,面目苍白,失血过多之症,这屋里隐隐浮动血腥之气,妹妹莫要欺瞒我这个读书人才好!”
韩语乔坐在楚予身侧,想要抽出手却被更大的力道握住。抬眸对上他漆黑润亮的眼睛,眸底清晰映出对方的坦荡,灼灼目光使她不禁心跳加速,水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楚予轻抚几声,才细细来问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韩语乔自知隐瞒不了眼前这位誉为‘神童天才’的眼睛,一番左思右想,便把中毒以及今天解毒的事情告诉他了。
楚予从怒发冲冠的气愤到不可思议的震惊再到满目温柔的疼惜,面色几变。
“小小女流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毒瘤长大才好连根拔除。”
母亲新掌府中中馈,大哥随军尚在归途,眼下不是好的发作时机。重来一次,她必然不会让谢氏母女这样野心勃勃的人得逞,她今日所受之苦,他日必当数倍奉还。
韩语乔起身一福,“今日见闻还望兄长替我保密。”
楚予侧目,眼光几乎完全被韩语乔表露出的坚韧倔强所吸住,说:“我答应你。”伸手扶起她,不足一臂的距离可以清楚看到她鸦翅一般的长眼睫,黑亮似宝石的眼瞳。
“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
“遇事不可逞强任性,莫要让自己身入险境,好好保重。”
“我知道。”
“有困难就拿这块玉玦来找我。”楚予一把拽下腰间从不离身的羊脂月盈玦递到韩语乔手中。
玉玦入手温润滑腻,韩语乔也不跟他推诿假客气,“谢谢玟衡兄,兄长尽管放心,我可不是任人搓扁搓圆的汤圆。再说,大哥不日抵京,府中自会有人护着我。”
“是啊,韩晟延这家伙儿终于要回来了,当初一声不吭地随军远征北方,一去三载,待他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他,到时候你可不能偏帮他!”
“在这个问题上我站兄长的队。”
丢下亲妹子,丢下知己朋友,拾起屁股离开三年之久的大哥不可以轻易放过他,回来后定要灌醉他解恨。
想到此,韩语乔轻“嗯”了声,扬起嘴角,明媚一笑,浅浅的梨涡映入楚予的眼帘,楚予不由呼吸微滞,眼中一抹莫名的悸动情愫未待其捕捉便飞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