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靖王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可每一声敲打却如同扣在了谢姨娘心弦上。她虽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但大都拘于女人之间,真正的皇亲贵胄哪里是她一个公府妾室能得以相见的。
谢氏清楚此人是天生骄子,身处高位,不是她能得罪起的人,遂跪拜在地,恭敬回道:“妾身正是。”
“说说怎么回事?”赵顯一指被喜禾扶起的喜瑶,眉头微皱,“对下人也不能如此苛刻,何况她是一个柔弱姑娘家。”
“回靖王殿下的话,您千万不要被她的外表蒙骗。”谢氏紧咬着牙开口,声色俱厉:“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勾|引主子,偷窃贵重物品被当场抓获,妾身正要将其撵出府去。”
谢姨娘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知廉耻为何物。她断然不敢言明真相,只将偷盗的罪名按在喜瑶的头上,并且让人把从喜瑶房间搜出的燕窝、阿胶、华美衣物与钱财一一摆出来,引得在场人窃窃私语。
喜瑶一见所谓的赃|物,几乎晕厥,那些衣服和银子她从没见过,谢姨娘分明是在找由头置她于死地啊,要知道奴仆偷窃主人家的东西是重罪,若是家生子,打死都不为过。
“王爷,我没有偷东西……”喜瑶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两行清泪就这般无措地流淌下来,她不知这些物品从何而来,为何会从她的卧房搜出来。她摇着头求助地看向韩晟延和韩语乔,渴望他们相信她。
韩语乔思考片刻,皱眉打断喜瑶的话:“殿下,金丝燕窝和阿胶是小女送与喜瑶补养身体的,虽然我不能证明其他的东西是否为窃来的,但我相信她,喜瑶曾身为一等丫鬟,自己攒下的金银饰物不少,不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谢氏听韩语乔为贱婢开脱,伶牙俐齿道:“大姑娘这话可做不得数,你是这女婢子的主子,阖府都晓得她是犯错才被罚到了园子里洒扫,有了前例的人,人品怎么能要你来担保。”
谢姨娘一心认为韩语乔不敢将丑事捅出来,如果事情挑到桌面上,不光喜瑶要被装猪笼沉池,传出去韩国公府的名声也就坏了。谢氏正是考虑到此处,才敢肆无忌惮咬定喜瑶不放。
若真如谢氏所言,这事决断倒也简单,只怕事情没表面这般粗浅。赵顯道:“韩姑娘能否拿出确凿的证据来?”
谁知韩语乔嗤嗤一笑,大眼睛里黠光流转,她让喜裳去带王氏姐姐过来,指着谢氏:“谢姨娘为何故意欺骗殿下呢?”
她的话直截了当,完全出乎谢姨娘的意料。谢氏甚至失声惊呼:“什么?!你是何意?”
须臾,韩语乔看了一眼谢姨娘,神色一冷,纠正道:“这话应该问姨娘自己才对。”说吧,不待谢氏反驳,转向赵顯继续道:“殿下仁慈,我这丫鬟身子骨弱,希望殿下准许医者前来诊治。”
“准了。”
“姑娘……”喜瑶喃喃出声,别看她平日里机灵有着几分聪明,但眼下心神恍惚,根本不知韩语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姑娘还是嫌弃了她,放弃了她,心里难受的厉害。
喜裳很快领着王氏前来,王氏先对靖王行礼问安,才为喜瑶把脉,仔细查问有何不适之症,确定脉象,喂给喜瑶一枚保胎药丸,然后一五一十地回禀给靖王。
原来,这个颇有姿色的小丫鬟是因怀了孕才被谢氏如此这般对待。赵顯听完王氏的话,眉头微挑,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韩语乔在心里快速权衡之后,很快下定决心,如若靖王怪罪下来,她无论如何都要保全喜瑶母子,就在她想要表明一切的时候,一道沙哑中透着疲惫不堪的声音传来。
韩语乔等人闻声顺势看去,只见韩晟磊颤着双腿,身形不稳,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
这时,谢氏方真的慌了,她吃不准这个儿子究竟能做出什么来。万一……可怎么办。
韩晟磊并无官职在身,必须向靖王行跪拜大礼。礼毕,韩晟磊不理睬谢氏暗示的眼神,自顾自的对喜瑶行了一礼,才缓缓道来。
“初六那天晚上,我与朋友喝酒,醉的不省人事,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府,迷糊之中见房间有女人,酒劲上头,就随心所欲……是我对不起喜瑶,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强迫她的男人是我。殿下,喜瑶无辜,未出世的孩子无辜,万望殿下宽恕,小人万死不辞。”
“你!”谢氏再无趾高气扬的模样,气的捂住胸口,靠在韩蔚欣身上才没有当场过于失态。“王爷恕罪,我儿脑子有病,他是被狐狸|精蛊惑了心智才会说出这番浑话来呀……”
“小人句句属实,王爷明查。”韩晟磊再拜,以头抢地尔,执拗地与谢氏对上。
赵顯摇摇头,明显不信谢氏的信口雌黄,慢悠悠问:“本王看三公子脑袋清醒的很,还没失了男人的担当。谢氏,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做缩头乌龟,不如去重新投胎。
赵顯的话说的真诚,但在谢氏听来,却是无比的讽刺,无异于被当众打脸。日后在韩国公府,谢氏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呢!
“王爷明察秋毫,今日,小人斗胆向您求个见证。”韩晟磊镇定道。
“你说。”靖王道。
“此刻父亲大人不在府中,王爷在此,大哥在此,请为我证明。”韩晟磊稽首一礼,朗声道:“我韩晟磊在此言明,带着喜瑶分出府去,日后生死荣辱与韩国公府再无瓜葛。”
韩晟延急道:“三弟,莫要意气用事。”这是一言不合,就要离家出走的节奏啊!
靖王也觉突然,“三公子可莫冲动,况且韩国公不在,本王虽身份高,但也难断家务事,分府单过本是寻常,但不来往确实决绝了些。”
喜瑶闻言,眼睛一错不错地盯住韩晟磊,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欺负她的男人会站出来维护自己,与亲娘对峙,与整个公府断绝关系。她只是一个小小丫鬟,卑贱低微,何德何能,被他如此对待?
喜瑶的心里充满了感动,手掌不自觉的抚上隆起的地方,第一次,她感觉到这个生命带来的温暖。
谢氏想要再说什么,被靖王挥手打断,赵顯已然明白事情经过,蹙着眉呵斥道:“好一副毒妇心肠,亲子不爱,亲孙不要,看来韩国公真要好好休息一下整理一下烂摊子才好有心思花在国事上!”
不怒自威的声音令谢氏双腿瘫软,她清楚在公府里最大的依靠就是韩国公了,若是没了他的宠爱,她一个出身低微的京兆尹之庶女,岂能再有立足之地。
韩蔚欣用瘦弱的身躯努力支撑着谢姨娘,满眼含泪,娇弱无骨,楚楚可怜,对韩晟磊悲戚道:“哥哥,你不要我了,不要娘亲了吗?”
这话就像一把刀扎在了韩晟磊心上,一下下凌迟着他的血肉。但他别无选择,他爱喜瑶,更想要这个孩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幸福成为娘和妹子争宠的弃子。他们必须离开韩国公府,才有活路。
有了靖王的证明,此事暂告一段落。
韩晟延看向喜瑶,犹豫着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心道喜瑶可不是容易服输的人,扫除了障碍,她可以把日子过得很好……
有了这般结果,韩语乔精致的眉眼才稍稍展颜,却不妨于抬眸间与赵顯对上了视线。他似笑非笑的眸光力透人心,仿佛隐匿着妖|魔,能看穿你一切的伪装。她忽然有一种被人识破的尴尬和难堪,心底浮起一丝烦躁。
然而,韩胜磊对韩语乔十分感激,他性子直,口拙。于是,紧紧抱拳,俯身一礼,韩语乔急忙伸手将他虚托了起来。
“对不起,我以前……”
“三哥不必多言,妹妹从未怪过你。这件事到底是喜瑶受了委屈,三哥日后要好好待她。这是一些银两,你们出府用度不比往日,有盘算才好。”
“多谢……”韩晟磊诚挚谢道,他过去被谢姨娘误导对韩语乔态度那般恶劣,打心眼里没当她是妹妹看待,韩语乔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被惯养坏了的贵族刁蛮大小姐。
但是,连日来发生的种种,韩晟磊看在心里,一个能为丫鬟奋不顾身的人心底能坏到哪去……这样想来,他心里更加愧疚。
所有安慰的话在此时说出都是徒劳,韩晟延拍拍韩晟磊的肩膀,唇角微扬,眼睛里流溢着宽容欣慰的光泽。韩晟磊虽然有时粗鲁,但也时常心细如发,大哥的眼神他懂得。
“姑娘……”喜瑶见韩语乔强颜欢笑,不禁别过了头,用袖角擦了擦眼泪才转回来,说,“若不是姑娘,喜瑶真不知该如何自处,或早就入了土,还了债了……”
韩语乔看向喜瑶,深谙她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开,要完全消散还需要时日,叹息道:“喜瑶,你要记得永远都不要轻言生死,活着才会有希望,才会有机会,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是虚妄了。”
“奴婢牢记在心,姑娘好好保重。”喜瑶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任由谁拉也不起身,她朝韩语乔深深叩首,“奴婢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日后必会清清白白做人,好好活着,不会辜负姑娘的期许。”说罢,再行大礼,此刻,无人再劝阻她。因为,这也算尽了主仆一场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