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在京中称不上繁华地,只是一个文雅去处。此园有个规矩,每年入了冬才会对外开放迎客,客流不多,却也是一掷千金的地方,足见平民百姓奢望不得。
说来踏白雪赏红梅是件乐事,就连在浑浑噩噩的前世,韩语乔也是乐得去游玩赏析一番。昨夜一场微雪,本以为天公不美,清晨一见,喜出望外,天晴日朗,倒是得了好天气。
韩语乔今日梳了双螺髻,只戴一只玉兰簪子。着一袭紫缬襦青裙,外系绒毛滚边的月白织锦斗篷。无浓妆淡抹,更显天生丽质,清雅脱俗。
沁蘭院里的四个二等丫鬟也欢喜着随之去了,白菜头呆呆萌萌,摇头晃脑左右蹭来蹭去,尾巴晃得贼欢,一副‘狗腿’相讨得主人欢心,最后在韩语乔目光的准许下跃上马车,乖巧地待着车厢里卖萌逗趣。
安庆院里,有丫鬟来报,说是韩语乔的马车已经离府。韩蔚欣将手中帕子绞得皱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
她就是不忿,韩语乔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嫡出的尊贵,显赫的外祖母家,如今再加上无与伦比的美丽容貌,再不复往日痴傻顽劣的脾性。
若是公府嫡女一直顽皮蠢笨且不明所以地意外死去,她就可以取而代之,成为公府里唯一的女儿。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韩蔚欣岂能心甘?
同时,她心怀疑虑,一个人忽然变得机智聪慧,进退有度,让谢姨娘筹谋许久的计划被一下子全然打乱。她们甚至惹恼了父亲,气走了三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风光无量……这些事情令人深觉不对劲儿。
韩蔚欣整日里与韩语乔相处,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姊妹情深的模样。对于韩语乔,没人比她更了解不过,但现在她竟一点摸不透韩语乔在想什么。韩蔚欣越想越恨,半晌才发觉自己咬的后牙槽发疼。
“韩语乔,我的好姐姐……”
韩语乔的生辰啊,她岂能错过这与世家女子结交的良好机会。韩蔚欣换上水蓝色织锦缎袄裙,外罩银红色软烟罗,小山眉化得透出几分妩|媚之色。让丫鬟拿了东西,才离身去往梅园。
梅园内,朵朵红梅占满枝条和梢头,或含苞欲放,或展颜盛开,淡黄的花蕊丝丝扣扣,娇嫩如同处|子。一层微薄的皑皑白雪覆盖其上,更是平添几分颜色。
前世韩语乔除了与曲溪和楚笑微交好,与其他贵女也算不上多好的交情,奈何交际所需,她再不是那个任性妄为惹下麻烦由哥哥料理的不懂事之人。
韩语乔一一见礼,命喜禾喜裳收下礼物,虽然不喜虚与委蛇,但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她还是亲自客气地招待一番。
女子之间的话题无异于谈谈最近读了什么书?学了哪几种花样绣法,又或是相互抱怨家里最近管教甚严,有胆大者,甚至敢说起闺中隐秘悄悄话。
“以前没发觉韩大姑娘如此花容月貌,甚至可以称得上倾国倾城了呢?”
“是啊,百闻不如一见,我们以前倒是孤陋寡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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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韩大姑娘的骑术和箭法都是一绝,不知我们是否有幸得以观瞻?”
“是啊……”不知是谁的一句话,众人都被挑起了兴致,数双美眸满含期许地看向韩语乔。
韩语乔不语,笑着扫了众人一眼,其实默默在心里摊手。看吧看吧,有人给出难题了。她久病身子无力,纵然身体康健,但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知晓,她的身子大不如前,更别说拉弓射箭。
喜禾觉出姑娘为难,对众人解释说:“各位姑娘见谅,我家主子前阵子身子不适,才刚刚恢复,不宜大动作……”不待喜禾将话说完,就有人挑头道了声“扫兴”。
这人韩语乔恰巧识得,是徐户部尚书的庶女,今个儿是伴嫡出幼妹来赴宴会。韩语乔还清楚地记得这位徐庶女与自家庶出‘好妹妹’是趣味相投,简直一丘之貉。此刻‘好妹妹’不在场倒叫徐女子孤单了呢。
说曹操曹操到,几息间,便看到楚笑微携着曲溪款款而至,身后那抹水蓝色正是她方才念叨的便宜妹妹韩蔚欣。
对于徐庶女的话,韩语乔不以为意,噗嗤笑出声来,“这红梅白雪甚是喜人,语乔若带弓箭而来,倒显得十分戾气,怕扫了大家赏花的好兴致。”
徐庶女撇撇嘴道:“分明是徒有虚名,不敢当众出丑罢了。”徐家幼妹对姐姐的反应甚是不解,却也听得出她话中挤兑之意,不高兴地戳了戳姐姐的臂肘,暗示她不可多言,言多必失,更何况这些话已然得罪了人家。
奈何徐庶女是个没眼色的,眼神里满是不屑一顾,丝毫不理会嫡出妹子的告诫,自顾自地道行事。
韩语乔本打算给她台阶下,却没见过这么出乎意料打蛇上棍之人,真是微笑之中透露着无限的“作”啊!
既然有人挑衅,韩语乔必不会忍气吞声,受人白眼。楚笑微要上前与之理论,被曲溪眼疾手快制止。
此时,看她如此,楚笑微忍不住蹙了蹙眉头,没好气地说:“语乔分明让着她,这人却得寸进尺,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想欺负人……”
曲溪笑了笑,没有应她。丢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转而看向徐氏姊妹,眼神柔亮,轻道:“徐家姑娘,咱们都是受邀来做客,今天是韩姑娘的生辰,何必闹得不痛快呢?”
这话意思很是明了,同为客人,徐氏却偏偏要做那出头鸟,喧宾夺主,好不嚣张。众位贵女赶紧帮忙打圆场,说原本高兴的事情,不该闹得这般地步。
徐氏心里知道是自己过了,只是不服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肯拉下脸来,哼哼两声,盯着韩语乔不说话。
韩语乔被她盯得心里不舒服,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至曲溪耳畔悄声说了几句。只见曲溪微微挑眉,点点头,面露笑意。
接着韩语乔瞥了徐氏一眼,拿出几分的凛然,傲气道:“既然徐姑娘想看,那就让你开开眼好了。不过,我有个非常简单的条件,若你应下,我便如你所愿。”
“好,我应了。”徐氏不假思索道,丝毫不理会妹妹的阻拦,徐家幼妹深觉要丢人现眼了,悄悄带着丫鬟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于韩语乔身上,默然而退。
韩蔚欣已然阻止不及,暗道一声:真蠢!若是她能使韩语乔难堪也恰好合自己心意,但眼下情景,徐氏无疑一脚踏进了人家挖好的坑里,便不再打算帮她,只等着看好戏。
已有下人速速取来□□,几支朱漆翎羽箭。喜禾接过来再双手递与韩语乔。众人只见她背部挺拔,眉宇间流露出英气,一只手轻轻松松拿过弓,另一只手取来箭。搭箭拉弓,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拉弓射箭的姿势在她做来竟给人一种无法言语的美感。
韩语乔并没有立即提出要求,而是箭搭上弦,抬首,随意瞄了件东西便松开手,箭离弦,嗖的一下飞窜出去。
随之,听的啪嗒一声,一小节枯枝被射落,在雪地上碎成几节。这小试牛刀便让众人瞠目结舌,在座的无人再敢出声质疑。
而这时,韩语乔突然对着徐氏庶女道:“下面就是你实践诺言的时候了。”语罢,让喜裳‘扶着’徐姑娘靠站在一棵大柏树干前,将一粒梅子摆在徐氏发顶。
徐氏顿时有些傻眼,此刻才明白韩语乔所谓的简单要求,就算回过神来,已然晚矣。
在韩语乔手生的情况下射中头顶的小小梅子果实倒不算难,但是当众人看见她取来一方黑巾蒙上双眼时,刹那间吓傻。徐氏更是全身僵硬,双腿打颤,心里怕极,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落针可闻,只有风和落雪的声音收入耳中,韩语乔不是拿着别人生命开玩笑的人,她这般做,不仅是对自己多年箭术有自信,更是用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韩语乔需全神贯注仔细辨别一番,方才徐氏的反应在她脑海中呈现,包括徐氏的身高,梅子大小,腿颤抖的幅度、频率……
见韩语乔迟迟不动,楚笑微和曲溪也始终为她捏着把汗。大家都知道,倘若射中梅子还好,可若伤及徐氏姑娘就真的惹麻烦了。
拿人性命当儿戏,这样的名声要是传出去,韩语乔可还怎么见人。现下,曲溪已生悔意,她不该由着韩语乔任性的。而楚笑微的反应却不大相同,一开始她也为韩语乔紧张,但现在她更愿意相信韩语乔。
眼睛被蒙上,一片漆黑,只能靠声音辨别。待心中有了把握,韩语乔才动作起来,迟迟不放箭的缘由只是因为徐氏颤的愈发厉害起来,她需要不断调整来精确位置。
韩语乔并未让大家等久,做出决定仿佛就在瞬间,未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已然将箭射出。随之,传来噗通倒地的声音和一声闷哼。韩语乔摘下布巾,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