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予所在的符殷县,遭遇冰雹并不罕见。但是,在青黄不接之际,难免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前些日子,楚予早早地将写好的申请调粮文书呈递给顶头上司。
这日天近午时,有人来报,朝廷已将赈灾粮拨了下来,并且十分确切地指明,一定要做好赈灾,防范产生民怨。
安抚百姓历来都是灾后重建的重中之重,刻不容缓,稍稍不慎,事故频出,方方面面都不可掉以轻心。
昔日,楚相向来重视培养楚予在文学上的修养,即使交于他处理一些事务,也都只是练手而已。毕竟,楚予那时未有职务在身,许多事情不方面让他插|手。
所以,现在面对着纵横交织的繁杂事情,楚予不得不从头学起。边学边做,一时间忙碌起来,茶饭不思,面带憔悴,看了甚是叫人心疼。
楚笑微在厨房拾掇了半晌功夫,才盛上了比较满意的战果,端着红枣木托盘朝着书房走去。
今日吴二当值,远远地看见她走来,脚下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
“小姐,交于小的来端吧。”吴二朗声道,说着低头已经把东西从楚笑微手中接了过去,随即转身,引着人往里走。
楚笑微提着裙子快行两步,斜眼将他垂着的面孔看得仔细,两团红晕甚是可疑。
吴二功夫很好,是从小有底子的练家子。再加上,他为人厚道,办事牢靠,楚予将府衙里的事情放心地交于他办。
可是明明一个大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一副娇羞小媳妇儿的模样,怪不得总找不到老婆。
似乎感觉得到两道视线在自个儿身上徘徊,吴二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他可从未见过有哪个姑娘家用如此坦坦荡荡的眼神去盯着男人看的。
楚笑微将他那纠结复杂的神情收入眼帘,不由抿嘴一笑,“多谢吴大哥,你也辛苦了。”
吴二泛红的面颊更加红了,说话都不利落起来:“啊……不不……不辛苦……为大人做事是我的本分,不敢言辛苦。”
楚笑微忍不住笑出声来,吴二闻声抬头不解地匆匆看了她,只是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头,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心跳的突突作响,很是不安分。
来至门前,楚笑微敲了敲门,得到楚予的应答,才推开了门,转身对着吴二道:“厨房里还有很多,我哥也吃不下,这些日子以来,你也帮了很多忙,去把厨房的用了,再歇息一会儿吧。”
吴二顶着火热的脸颊点点头,将托盘赶紧送进了屋里。也不多说一句,急匆匆转身就走。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楚笑微软声唤他,“哥哥。”
楚予从卷宗成山的书案抬起头,见是自家妹子,欲要再次低头批阅,却被楚笑微眼疾手快地夺去了手中的笔。
他被这一举动惊的未反应过来,一时间怔愣住。
“傻了?”楚笑微不满地嘟嘴,在楚予茫然的眼前晃了晃,嘟囔道:“成天看这些东西,人都快要傻掉了呢!”
顷刻间,楚予回过神来,心情极好的打趣她:“方才吴二匆匆忙忙走了,可是你对人家说了什么?”
楚笑微察觉到了楚予脸上的嬉笑,对哥哥这副不正经的尊容甚是看不惯。
“我可什么都没做!”楚笑微认真道。
楚予想了想,斟酌道:既然没那方面的意思,不妨直接言明,不要让人家一直心存希望,到头来……”
话没说完,仿佛想到了什么,楚予突然说不下去了,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
楚笑微见又勾起了哥哥心里的伤怀,急忙端起瓷盅递过去,笑道:“快尝尝,这是我熬了很久才弄好的。”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楚予伸手接过来,忽然扯出一抹笑来:“好,若是食物中毒了,可记得要去请前街的周大夫来给瞧瞧……”
“不吃拉倒,”楚笑微嗔他一眼,作势要收回来,“还我好了。”
楚予好言哄她几句,将人逗开心了,哄走了,才疲倦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间。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楚笑微不能适应这样平实的生活。从天堂忽然掉到地上,如此大的落差,他实在不能放心。
事实证明,楚笑微这孩子的生存能力还是十分要强的。第一次洗衣服,纤白嫩滑的十指搓的通红,也不吭一声。
这样的楚笑微既让他心疼,又感到欣慰。
心疼的是自己不能给她好的生活,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如今要为生活操劳;欣慰的是她不曾抱怨,懂事了很多。
再不是动不动就冲到前头打抱不平的楚相千金,再不是那个跟韩语乔疯来疯去没心没肺的傻女孩儿了……
不知道,韩语乔现今可好?楚予再次陷入回忆,不能自拔……
另一边,韩语乔也正苦恼着呢。
这么多天以来,没有赵顯一点消息。一个成天在你跟前晃的人忽然不见了踪影,难免心存好奇。
一开始,韩语乔就是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可是,眼看日子一转眼过去,也不见赵顯现身,甚至他把有关自己的所有消息封闭起来,最叫人心里不舒服的还是就连韩晟延也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以前就算赵顯跟她生气,却从不会消失的如此彻底。整整月余,不见人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必然有什么事隐瞒着她,韩语乔终究还是坐不下去了。
今天终于忍不住去了霂松院,找到韩晟延打听讯息。
书房的门将要合上之际,韩语乔已经出现在了韩晟延眼前,单手撑住一扇房门,目含乞求,坚定异常地看着韩晟延轻声喊道:“大哥!求你!”
韩晟延担心夹到她的纤指,赶忙松开,敞开门后稍稍侧身,让她进来。
韩晟延就知道早晚瞒不住,只是靖王爷有令,不可对韩语乔言明真相。事关江山社稷,不容小觑。他也深觉这种机|密要事还是不要让妹妹知道的好。
所以,他才答应了靖王的要求。自幼时起,他就从未对妹妹说过‘不’字,凡是她想要的,她想知道的,总会想方设法地得到,双手送到她面前。
王命不可违,他只好一直躲避着不与韩语乔正面相对。韩晟延更是熟知自个儿妹妹的心性,不到非知道不可的地步,她从不轻易开口求人,即使是自己的亲人。
“你呀!”韩晟延心思百转,终于叹了口气道:“进来再说。”他真的拿这个亲妹子一丁点儿的办法都没有。
总是忍不住地对她心软,禁不住她的任何请求。到头来,妥协的那个人总是他。
韩晟延无奈地摇摇头,心里思索着该如何将事情描述的尽善尽美。结果,沉默半晌,还是没能找到最为合适的措辞。
“靖王出事了。”
韩语乔直视着韩晟延,笃定地说道。
“是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
韩语乔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清亮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了寒霜。
“是他反悔了吗?”
韩晟延的瞳孔猛地一缩,尽管韩语乔的声音十分低落,但还是被他尽数捕捉。
两人的感情才刚刚进了一步,若是被误会了,大概又会降到冰点。眼看着误解的产生,看着妹妹的幸福在跟前错过,他实在是左右为难。
韩晟延从来没有这么沉默过,映入眼帘的是失望、悲伤……韩语乔眸中的感情复杂到叫他心疼不已。
见他还是不说话。韩语乔无奈,转身背对着韩晟延,不叫他看到泛红的眼眶,“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他问个清楚……”
韩晟延一听,急了,赶忙制止她的冲动行为,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靖王殿下受了伤,才不能来看你……”
“真的?”韩语乔停顿了一下,一脸认真地等着。
韩晟延深深叹口气,反问回去:“大哥的话你也不信了吗?”
闻言,韩语乔方觉失态了,她不该质疑最亲爱的人,最信任的人。
“我知道你心有疑虑,只是王爷伤的很严重,不便走漏消息。况且,他特地吩咐过,此事不能叫你知晓,徒增担忧。”
这位亲王的想法确实令人无法捉摸,明明以前有点小伤小痛都会巴巴地跑来向韩语乔卖可怜,堂堂亲王对着小女子摇尾乞怜,实在不像话。为此,他曾笑话过赵顯的亲王节操碎的渣都不剩了。
可是这一回不同。
谁都不曾想过竟有人胆敢在大朝会上行|刺当今圣上,事发突然,赵顯奋不顾身拼命救下了皇帝,护得皇帝皇后安然无恙,自己却身受重伤,昏迷至今,仍然不见转醒。
太医说,旧疾加新伤,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不久前赵顯旧病复发,本就没有疗养得当,如今这一剑伤离心脉不到一指,让他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情况非常不乐观。
赵顯临近昏迷时,见到皇帝安然无事,才放心地昏了过去。中间只醒来片刻,微弱的声音交代了几句话便再也没有清醒。
那几句话正是赵顯对韩语乔说的,韩晟延知道,皇帝对他妹妹意见之大,靖王担心的是怕皇帝在他昏迷之际朝韩语乔发难。
皇帝只觉韩语乔伤赵顯过深,又岂知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再活一世,韩语乔再清楚不过内心的祈求,她需要一个真心之人。两世的经历令她比寻常人更渴望的是细水长流的情感,而不是心血来潮的玩闹,不认真、不倾心的感情,不如不要,否则只会伤人伤己。
前生,她爱杨峰爱的死去活来,却被伤的体无完肤。所以,有一句话使她深有感悟:深情未必久伴,久伴必定深情。过了这么久,要说她对赵顯没有感情,她连自己都骗不过。
直觉告诉她,此次赵顯伤的很是严重,不然韩晟延不会慎重到这般地步,她总要亲眼看到那个人才会安心。
“在哪儿?”韩语乔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几乎眩晕的头更清醒一些:“我要去看他。”
“这怕是不行,”韩晟延不得不让韩语乔认清现实:“他在宫中,陛下对你的态度很是不善。若真出了事,我和父亲未必能保你周全,所以你不能入宫去……”
韩语乔打断他的话,悲戚地看着韩晟延,重生后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怀念起上一世那个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