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宸殊回过神来,看着乔琬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来了,好久不见。”
乔琬琬一时词穷,憋半天憋出一句:“是啊,好久不见......”
两人陷入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最后还是乔文翰主动出声叫她:“琬琬,去把花献给你周叔叔。”
“好。”
乔琬琬转过身,跟在其他献花人的身后,一步步靠近周光的墓碑。
照片上的周光还是小时候她见到的样子,意气风发,他一直不怎么爱笑,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学究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最后一次见到周光是一年前的春节,那时候他的黑发白了一大半,问他,他说是用脑过度,睡眠饮食不规律导致的,不碍事。
周宸殊当时还在一旁嘀咕了一句:“一把老骨头了还学人年轻人熬夜......”
被周光听到,赏了他一个爆栗,笑骂着:“没大没小,怎么跟你老子说话。”
回想起来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怎么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乔琬琬红了眼,将手中的一束白菊放在墓碑前,不忍多看,一个人往前走去。
这气氛太压抑了,她这个局外都快受不了了,不难想象周宸殊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熬过这段日子的。
走到不远处的一个亭子坐下,乔琬琬看着山下的一座座黑色墓碑。
这些都是烈士们的灵魂,神圣却悲凉。
她想起了乔文翰小时候教自己念的《易水歌》里面的一句词: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周光为他毕生最热爱的事业而牺牲,她不懂,这算不算得上是死得其所,只知道,他的确是,一去不复还。
“山风凉,小心感冒。”
话音刚落,一件带着熟悉气味的西装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是周宸殊。
他坐在乔琬琬的旁边,眼睛失神的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周,你......”乔琬琬想问的是,你还好吗。
他怎么会好。
白痴问题。
想伸手拍拍他的头,就像平日他安慰自己一样,可是担心这样会让他误会,自己是在同情,在可怜。
犹豫之间,一只手悬在半空中,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乔妹,借我靠一下吧。”周宸殊低哑的声音传到她耳边。
“啊,靠什......么......”乔琬琬话还没说话,也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的手,就感觉自己的肩上多了一点重量。
周宸殊躬起腰,把头埋在乔琬琬瘦小的肩膀上。
没过多久,乔琬琬觉得自己的肩膀在略微的抖动,还听到一阵一阵轻若蚊蝇的呜咽。
他在哭。
七岁那年,父母不在身边,高烧不退在学校差点晕倒的时候他没有哭。
十岁那年,周光因为工作,过年没有回家,他一个人坐车去市郊的时候没有哭。
十三岁那年,他拿到初中奥赛冠军,给周光打电话无人接听的时候,他没有哭。
......
他经历过太多在乔琬琬看来,十分难以接受的心灵崩溃的瞬间,可他都无谓的撑过去,一声不吭。
好像这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时间久了,周宸殊在乔琬琬眼中成了一个打不垮的超级英雄。
可这个英雄,现在却在自己的肩头,哭得像个孩子。
这个震撼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一场火山爆发,一场海啸。
她忘了,周宸殊并不是无坚不摧的钢铁,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有七情六欲,只是他太会隐藏,很少表露。
“别动,也别看我......”周宸殊伸手环住了她的腰,不敢肆意的哭出声,压抑着声音。
乔琬琬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自己就会哭出声,引起大家的注意。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周宸殊这个脆弱的模样。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几分钟之后,周宸殊抬起了头,收回放在乔琬琬腰间的手,别过头,粗糙的抹了抹眼角。
乔琬琬看着西装外套上的一小片水印,默默脱下了外套,抱在怀里,水印就此被掩盖。
“这几天忙得抽不开身,没注意手机。”他在解释。
乔琬琬摇摇头,“没事,我能理解。”
周宸殊一愣,苦笑着:“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理解。”
“什么?”
“失去亲人的滋味。”
乔琬琬语塞。
“别人都说我是烈士的后代,都说我爸是国家的骄傲,可是——”
周宸殊突然转过头,音量不自觉的提高了半分:“去他妈的骄傲,去他妈的烈士,我要这些名头来有屁用,谁能把活生生的周光还给我。”
乔琬琬把外套扔在一旁,走过去抱住他,声音哽咽:“老周,你还有我啊,我可以做你的亲人,还有周爷爷,周奶奶,我们大家都在你身边。”
“你振作起来,我们说好,要一起上一中重点班的,我考上了。”
“我不吃零食了,也不玩游戏了,我好好学习,我......”
乔琬琬说的语无伦次,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重点是什么。
也不知道周宸殊领会到她的意思没有。
良久。
周宸殊的情绪稳定下来,揉着怀中女孩的头,像平日里一样:
“给我一点时间。”
******
告别仪式之后没过几天,周宸殊领着两个搬家工人回了一次小区。
乔琬琬听到外面的动静,跑到玄关打开了门,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普通的衬衫短裤穿在他身上,一改之前阴郁的状态,恢复了几分以往的活力。
乔琬琬站在周家门口,看着工人们一进屋就开始打包收拾,问他:“你这是要搬走吗?”
“嗯,爷爷把房子卖了,我今天来收拾收拾,以后跟他们一起住。”周宸殊招呼她进屋。
工人只负责收拾大件,私人物品还要靠他自己来打包。
“为什么不让两个老人住这边,这边交通也方便,还有......”乔琬琬有点不能接受周宸殊即将搬走的事实。
周宸殊一怔,“这是学区房,市价高。”
市价高?
国家不是给了抚恤金,为什么听他这话的意思,周家现在很缺钱。
可乔琬琬问不出口,太直白,平白的伤人自尊。
她将话咽回肚子里,蹲下身,也不出声,沉默的帮着他整理物品和打包。
周宸殊先打破了沉默,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我爸他之前托朋友做投资,赔了钱,这房子在离世之前,就被抵押出去了,他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两个老人家身体不好,经常吃药住院,总要留点存款以备不测。”
乔琬琬原本以为,就算周光去世了,可周家的物质生活还是会有保障的。
可没想到已经落到了这般田地,连房子都保不住。
“那你......还会念书吗?”
周宸殊失笑,“念啊,反正又不要钱。”
是哦,一中说了全免一切费用。
不对,他这意思,以后要是需要花钱,就不会再读下去了吗!?
乔琬琬放下手中的书,“蹭”的一下站起来,如临大敌,“什么意思,你读完高中就不读了吗,不行啊,老周你脑子这么好使,不能这么荒废自己,你必须要读下去,你......你以后肯定会成功的,我......”
“打住,你想哪去了,我什么时候说不读了?”
乔琬琬懵逼,不确定的反问:“你要读吗,读到大学!?”
“不然呢,我不读书我打工去?”周宸殊笑出了声。
真是个活宝。
“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你不读了,一代英才就要这么荒废了......”乔琬琬失而复得,跟念经似的,一直重复这句话。
周宸殊没再搭腔,自顾自的收拾着,埋着头,乔琬琬没有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
两人各自分工,没过多久就把私人物品打包好,周光的遗物的不多,大部分都是专业书籍和获奖证书。
周宸殊将他的遗物单独放进了一个箱子里,脸上看不出情绪。
倒是乔琬琬觉得酸楚。
周光走得太突然,也太干净,连在这个家里,能找到的关于他的痕迹都这么少。
******
乔琬琬帮忙一起楼上楼下跑了几下,总算把周家清空。
工人把最后一箱杂物放进后备箱,招呼着周宸殊上车,他们还有下一个地方要跑,经不起耽误。
周宸殊上车前把一个大口袋递给乔琬琬,说的像是要永别一样:“没过期的零食,都是你爱吃的,拿去吧,以后大概没办法这么土豪了。”
谁稀罕你的零食。
乔琬琬接过,抱在怀里,对他这种语气感到不满,有点闹情绪:“我戒了,都不喜欢吃了,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周宸殊终是说不出那句话,最后只能改口嘱咐她:“上学别迟到,开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