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我已记牢解封术后,师父带着我腾空而起,飞至东皇钟前。只见他手掌一翻,祭出轩辕剑,我亦从旁招出我的玉清昆仑扇,蓄力在手,蓄势待发。
“十七!”师父一声令下,我挥舞扇子,引雷而至。东皇钟发出一声轰鸣,震的河面上掀起三丈高的浪涛。
“司音?是你吗?”擎苍的声音从东皇钟里传出。
“没错,正是本上神。”我痛快回道,“擎苍,三百年不见,你在这钟里过的可好?话说本上神还没谢谢你呢,要不是因为你老人家出手相助,我也没这么快便能飞升上神。”
擎苍发出一阵怒吼,愤愤道:“笑话!三百年前你还是个小小的上仙,即便飞升上神又能如何,本君难道怕你不成。本君就在等你和墨渊来,就是你师徒二人,困了我七万多年,本君要报仇雪恨,要你师徒二人的命。”
“好大的口气。”我嗤笑道:“我师父一人你都敌不过,更遑论我师徒联手,当真是找死。”
“住口!你莫要以为本君身在钟里就杀你不得,你且等着,这东皇钟就快封不住本君了,一旦本君破钟而出,必定杀了你们师徒二人,以解本君的心头之恨!”擎苍继续声嘶力竭的叫喊,我一边漫不经心的与他周旋,一边关注着在旁闭目念决的师父的动静。待到师父睁开眼睛,向我略一点头,我立即掐诀念咒,将法力施与扇面之上。
“擎苍,你不用想法子破钟了。今日我便同师父助你一臂之力。现下我们师徒二人就在钟外候着你呢,你敢出来送死麽。”
说完,我用力挥扇,将汇聚于扇面上的解封咒敷上钟体,只见东皇钟再度发出一声轰鸣,钟体上原本的红色光泽大盛,很快又黯淡下来,渐渐转换为幽蓝色,待到红色全部消失,师父一手掐诀,一手提起轩辕剑,剑指东皇钟,喝道:
“起!”
若水河卷起千层波涛,浊浪滔滔,水声如雷。蓝色水光中,东皇钟缓缓升起,半空中飞出一道身影,正是擎苍。
成功了!我当下狂喜,转头去瞧师父,却见师父丝毫未有松懈,只死死盯住东皇钟,神情严肃。
轰隆声中渐渐掺入一股空灵之音,那声音最初只是一丝丝,随后渐渐放大,形成一股定人心脾的力量,回响于天际。这是师兄们在齐声诵念慰灵决,而东皇钟在这股力量之下,缓缓落回河面,钟身也跟着缩小了几分。
眼前的一幕看得我几欲落泪,最惧怕的东皇钟此番未曾开启!只要东皇钟无碍,便是再来十个擎苍我也不怕!我欢快地转身飞至师父身边,对面的擎苍也将将回神,面色狰狞的瞪着我跟师父,狂笑道:
“墨渊,司音。果然是你们师徒。七万年,本君等了你们七万年。今日便要你们葬身于此!”
“好说好说。”我哗的一声展开扇子,心情甚好道:“师父,且让徒儿先去探探,瞧瞧这位前翼君七万年来有何长进。”
说着便一扇挥将过去,直击擎苍面门。这擎苍口口声声说要找我师徒报仇,岂不知要说仇怨,我于他更甚,想到师父那七万年里的孤苦辛劳和我七万年的漫长等待,旧仇新恨齐上心,愤然使尽全力,招招皆下狠手,一时间若水河上电闪雷鸣,道道雷电皆劈向擎苍,擎苍被我攻了个措手不及,生生被劈中好几下,甚是狼狈。当下盛怒,蓄势向我攻来。我的玉清昆仑扇本就是个擅长远攻的利器,我只需不让他近身,他便伤我不得,故而我一边灵活的闪躲,一边引雷,半柱香的间隙里又给擎苍添了几道新伤,当真痛快极了。
我越战越勇,雷电引的甚是得心应手,正有些得意,忽听得师父在身后唤我:“十七,莫伤他性命。”
我下意识回头,却见师父不知何时立于东皇钟侧,正一手探在钟体之上,而那原本已经平息躁动的东皇钟,此刻不知为何又开始渐露红光,钟体也比方才放大了几寸,似有启动之兆。
“师父!”我心下大骇。急忙想要冲将过去。可擎苍哪容我走,原本就因恼羞成怒而招招发狠,好几次我都是将将躲过,此时一分神,立即被方天画戟划上左臂,留下一道血痕。
“十七!”
“浅浅!”
“小五!”
一时间好几道呼声传来。师父最先赶到,一剑震开擎苍,将我护在怀里,接着连连出招,逼得擎苍节节败退,尚未站定又被夜华挥剑劈来,只得又回身招架夜华的猛烈攻势。只见青冥剑与方天画戟在虚空中碰撞出无数火星,场面甚是激烈,然擎苍始终略逊夜华一筹。
“夜华,擎苍已将元神与东皇钟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擎苍毙命,东皇钟即刻便会开启。故只能生擒,不能击杀,你可明白?”
这番话师父用的是天族传音咒,只有天族和我昆仑虚弟子方能听见,夜华听罢不动声色继续迎战,只用眼神向我师父示意明白。师父护着我,又从旁观战片刻,待确认了擎苍不是夜华的对手,方才领着我飞回岸边,让折颜替我疗伤。
“墨渊,你方才所言,可是当真?”东华帝君先一步上前,正色问道。
“不错,十七迎战擎苍之时,我便一直试探东皇钟气息。每每擎苍受伤,东皇钟便会发出一阵躁动。先前在翼界,提及方天画戟与擎苍元神相连,我便已有此猜测,如今已然证实,擎苍与东皇钟......竟有此等关联。”
“那擎苍当真丧心病狂,若不是墨渊上神对东皇钟甚是了解,只怕又要着了他的道,平白启动了东皇钟。”我四哥从折颜那处问明情况,咬牙恨声道。
师父下一刻又转向我,忧伤道:“十七,为师连累你了。”
“哪里是师父的缘故!”我急忙摇头,恳切道:“怪十七自己忘了师父的话,若不是师父及时提醒,只怕擎苍真要死在我这扇子之下了。”
“这话在理,真不愧是昆仑虚一等一的圣器,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小五你这扇子的威力了。”四哥将我的玉清昆仑扇拿去端详了一番,啧啧称奇。
师父不言语,只抓着我的手,盯着折颜为我疗伤,神色颇为沉重,见我瞧他,也只是扯起一丝笑纹,眼中却无丝毫笑意。我道他是自责,忙连声安抚,可也没见他开怀多少。
半空中的夜华与擎苍战的难解难分,可擎苍到底不敌夜华,待他体力耗尽,夜华果断祭出捆仙锁,将擎苍牢牢缠住,拖回了岸边。云端上的天族将士连声叫好,欢呼声响彻云端。原本聚在翼界方向的黑云,即刻散了干净。
“小子,本君不服。你若不杀了本君,便于本君再战五百回合!”擎苍狰狞大叫,似是想要激怒夜华。
“手下败将。”夜华丝毫不为所动,只鄙夷的瞟了擎苍一眼,言语中甚是不屑。
擎苍羞愤不已,只顾死命挣扎,然捆仙锁几番摇晃,却仍牢牢不动。
“夜华,你这捆仙锁,能困住擎苍几时?”折颜走到夜华身旁,慎重问他。
夜华略一迟疑,认真回道:“以擎苍的修为,少则两个时辰,多则半日。”
“竟只得这么短时间?”四哥叹气,甩袖道:“这擎苍杀也杀不得,守也守不住,当真是难办。”
“东皇钟都困他不住,这四海八荒,怕是再无他处能关的住他了。”折颜也是一派严肃,转头去瞧师父,眼神里皆是担忧。
自夜华擒了擎苍回来,师父就一直望着河面上的东皇钟沉默。我站在他身侧,原本雀跃的心情不知为何低落了许多,再听到折颜他们所言,才意识到事态发展并不是我以为的即将结束,反而是更为严峻。
东华帝君缓步行至师父身边,与他一同望向仍被师兄们颂决安抚的东皇钟,良久才开口道:“墨渊,你可是有了主意?”
“为今之计,只此一条。”
“可有把握?”
“竭我所能。”
师父与帝君寥寥几句对谈,看似云淡风轻,却听得我心惊动魄。
“师父,你跟帝君打什么哑谜呢?怎地十七听不明白。”我不安的望向师父,期望他能给我个定心的回答。
师父与我四目相交,眼神悲恸,似是不忍。良久伸手抚上我的脸颊,柔声道:“十七,你身上有伤,便安心留在这里,等着为师回来,可好?”
“不好!”我想都没想的大声回道,一把抓住师父的手掌,紧紧地攥在手里,惶惶不安道:“师父要去作甚?!”
没等师父回答,我又连连摇头,决绝道:“不管师父要做甚,都要带上十七才好。师父忘了麽,你可是答应过十七的!十七之前足足等了师父七万余年,这次说什么都要同师父一道。”
“小五,你不要任性。”身后传来折颜的叹息,“你师父要去毁钟,你跟了过去又能作甚?徒劳你师父分心罢了。”
“毁钟?”我呆愣片刻,不敢置信的问:“师父要去毁掉东皇钟?”
“不错。”师父点头,认真的望着我,耐心解释道:“东皇钟乃为师所造,亦只有为师能将之毁去。旁人皆无从帮手。故你先在此处安心等着,为师去去就回。”
“我不信!”我失控大叫,死死抓住师父不放。将将解封擎苍,即便面临着东皇钟启动的危险,师父都肯带我一起,而如今他去毁钟,即便嘴上说的再如何轻松我都无法相信,此行定是凶险万分,否则他怎肯舍我独去。思及此,我心下越发决绝,手劲也加大了几分。
师父面上浮现苦痛之色,闭了闭眼,唤了声折颜,在我意识到不好之时,已被他使力推了出去,瞬间被四哥和折颜的齐齐抓住,大有我困住我不放之势。
“不要啊,师父!不要!”我已然方寸大乱,拼尽全力挣脱,四哥怕我伤及自己,手劲松了不少,可等我再度扑将过去之时,却已被师父困于仙障之内,他离我仅一步之遥,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听话。”我听见他说。
“不要,师父,放我出去!”我怕的魂不附体,当即大声嚎哭,拼力冲撞,却怎地都冲不出师父的仙障。眼瞧着他就要转身离去,也不知哪里来的狠劲,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嘶吼道:
“墨渊!你敢走!”
这是我第一次直呼师父名讳,他离去的脚步果然顿了一顿。
撑着一口怒气,我放出狠话道:“墨渊,你听好了,你若敢走,我便同你恩断情绝!你此去若失败,我自然半刻都不会独活,可你便是成功,我也永世不再见你。你最是懂我,知我说的出,就一定做的到。”
我咬紧牙关装出镇静的模样,可师父仅是回头望我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意和言语,只看得我肝胆俱裂,心如刀割。然我还是赌输了,只见师父闭上眼睛,再度转身决绝要走,眼前这一幕终于令我全然崩溃,直接瘫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大哭道:
“师父,师父,求求你不要丢下十七。十七害怕,十七不想等了。师父,不要再丢下十七一个人了,不要再丢下十七一个人了,师父,求求你带十七一起走……”
我哭得肝肠寸断,只觉心中万念俱灰,哀哀欲绝。连困住我的仙障是几时消失的都没能察觉,直到泪眼朦胧中看见眼前出现师父那双皂角战靴,才蓦地抬起头来。
只见师父箭步蹲于我面前,嘴角含笑,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将我瞧着,目光温暖且柔和。
“师父...师父...”我破涕为笑,大悲转为狂喜,直接扑了上去,圈着他再不肯放。师父稳稳接住我的身形,亦将我紧紧锁在怀里,随后在我耳畔低声轻道:“怎地哭成这样,到叫为师好生心疼。”
“我只当你真不要我了。”我心有余悸的抱怨着,却巴着他片刻都舍不得撒手,只小声抽咽道:“师父,十七胆小,你以后莫再如此吓唬十七了,十七魂都要没了。”
“十七,你可知此行有多危险?”师父叹气,“倘若为师压制不住东皇钟的力量,毁钟便会失败,东皇钟即刻就会开启。”
“嗯。”我闷闷的点头。
“然以为师如今的修为,压制东皇钟,只有六成胜算。”
“......嗯。”我的手又圈紧了些。
“即便这样你也要随为师同去麽?”
“那是自然。”我不悦的抬头瞪他,“了不起就是同师父一起祭钟罢了,比起跟你分开,这些委实算不上甚麽。”
“将将还说自己胆小,为师就没见过比我的小十七更加胆大妄为的。”师父失笑,脉脉注视了我良久,最后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方才扶着我起身。
将我放开后,师父严肃又略带愧疚的看向站在一旁一直默默无语的四哥,随后抱手向四哥郑重其事的施了一礼,凝重道:“白真上神,要带十七同去涉险,墨渊委实有愧青丘所托。”
“上神言重,这分明是小五自己的选择,更是她自己的意愿。倒叫上神为难了才是。”四哥同样郑重的回了一礼,随后又转来瞧我,故作轻松道:“你啊,以后别哭的这般难看了,四哥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四哥!”我嗔道,鼻腔之中却再度泛出阵阵酸意,遂急忙别开脸来去看师父,师父牵起一丝笑纹,向我点了点头。
“走罢。”
师父转身,昂首阔步往河面走去,我追将上去,同师父一道再度向东皇钟飞去,面前或许是条不归之路,可我却甘之如饴,丝毫不悔。
师兄们吟诵的慰灵决一刻未曾停歇,故而此时的东皇钟仅有半人之高,闪烁着幽幽蓝光。
师父放出一道仙障,将外界隔绝开来。又伸手探了探东皇钟的气息,沉思半响,遂对钟而坐,闭眼掐诀。我不明所以,亦不敢扰他,只好也在他左侧坐下,静观其变。
待到师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凌厉万分。他右手招出轩辕剑,竟想也没想的就在自己的左手上割出一道很深的伤口,立时鲜血如注喷将出来。
“师父!”我又惊又急,却不敢碰他,见他施法将血汇于掌心后,蓦地将手贴于东皇钟上,立时便听东皇钟发出一声悲鸣,钟身忽大忽小,似在挣扎,却又挣脱不出师父掌心。
师父眉间一片厉色,死盯着东皇钟不放。左手的血液顺着东皇钟的纹路流淌,一点一点将东皇钟覆盖,约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钟身明显小了一圈,可师父的血也越流越慢,引得东皇钟再度挣扎起来。
师父送出一股仙力,暂时困住东皇钟的躁动,只一瞬间里又同样割开了自己的右手,将之重新敷上东皇钟体,新的血液涌入,东皇钟瞬间又缩小了几分。
此时的我终于明了,师父是要以血镇钟,莫怪他说无人能助,这世间怕是只有他的骨血才能将东皇钟毁去。可若是任由师父这样生耗下去,他有几多血能流,几多修为能散。眼见他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低落,面色逐渐苍白,嘴唇上血色也慢慢消退,我却坐在一旁无能为力无计可施,心中绝望又生,难道我是来眼睁睁的瞧着师父送命的麽……
不,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我拼命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我要守住师父,可是师父流了好多好多血,对,师父体内有我的心头血,我的血师父或许用得,心头血,十指连心,指尖血既心头血……
电光火石间,诸多念头涌入我的脑海,不待细想,我快速抄起师父放在一旁的轩辕剑,深深割破自己右手的四根手指,接着拉起师父垂在一旁的左手,将指尖的伤口对上他手心的伤口,奋力向他输送我的鲜血和仙力。
“十七,你在作甚?”师父想要挣扎,却被我牢牢抓住不放。
“说好了共进退,十七自然要帮忙。师父别管十七,毁钟要紧。”我说的甚是笃定,只盼师父能够专心,又轻松笑道:“放心,十七不会有事的。”
我源源不断毫无保留的将自身的力量输入师父体内,只怕晚一刻师父便会倒下,万幸此法竟然很是有效,自有了我的仙力支撑之后,师父手下的东皇钟体越来越小,最后竟缩至当初擎苍将之祭出时的大小,只被师父握在手中。
“师父,我们可是要大功告成了?”我此时浑身发冷,眼前发黑,可为了不让师父分心,仍强撑心神,故作镇定的问道。
“不错,只消再半柱香时间,东皇钟便会碎裂。十七,你可还撑得住?”
“师父放心,十七很好。”只是有点困而已。我将自己靠上师父肩头,一边庆幸师父瞧不见我,一边惋惜自己也瞧不见他。
眼前的景象越发朦胧,师兄们的慰灵决也越发遥远,间或似有几声东皇钟的哀鸣,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诸多欢呼由四面八方响起,师父似乎跟我说了什么,可我委实听不清楚。
“十七?十七?”
我奋力睁眼,瞧见师父惊慌的神色,我想对他笑,想跟他说不用担心,可张了张嘴,仅唤出一声“师父”。
师父,我们成功了麽?毁掉了东皇钟,从此你便再不用生祭自己的元神,也再不会离开十七了罢。十七好生开心,只是现下困顿的紧。想先睡一会儿。待十七醒了,便同师父一起回昆仑虚去,从今以后,就长长久久留在昆仑虚罢。
师父,你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