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待嫁
昆仑虚墨渊上神将于六月初六迎娶青丘狐族白浅上神,消息一出,立即成了七万年来四海八荒最为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时间里,昆仑虚的鎏金请柬贵极一时,成了众仙家们身份的象征,凡是接到请柬的神仙个个趾高气扬,与有荣焉。恨不得装裱起来,早晚三炷香供奉,以示对昆仑虚和青丘感恩戴德。
我从迷谷那里听到这些夸张到不像话的传言时,我只觉荒诞不经、啼笑皆非。我四哥却在一旁不以为意,说那可是父神嫡子、战神墨渊,不论是出身战绩,还是神格风采,皆当得起这四海八荒第一人,只要与他相关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大事,更何况此番乃是娶亲,娶得又是极富传奇色彩的青丘幺女,可谓是铁树开花。故而如今坊间的这点传言,委实算不得什么。
极富传奇色彩的本上神已经不想去打听这个极富是有多富了,光是这段日子里青丘本族来送贺礼的大小狐狸们已经快把我这小小的狐狸洞挤塌了,头几日我还能忍着陪以假笑待之,后头实在耐不住了,便同凤九一道躲去凡间偷闲,如此才算顺了口气。凤九如今已经接了我的位子,成了东荒女君,照理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不能同我一道厮混的,好在此番有阿爹阿娘在狐狸洞里坐镇,我们姑侄俩便更加有恃无恐了。
凡人的生命短暂,日子却着实过得比我们神仙精彩,琳琅满目的市集,高朋满座的茶馆,还有妙语连珠的说书人,处处都让我流连忘返,乐不思青丘。只是我每见到一件有趣的玩意儿,每喝到一杯醇厚的香茶,每听到一则妙趣的故事,都会不由想着,下次定要与师父同来才好。
凡世里的说书人都有个卖关子的坏习惯,每每说到最精彩处,便会来上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实在烦人。这回我同凤九听得这个故事,讲的是一名相府公子在春游时见到一位美貌的小娘子,百般思慕万般愁,费尽周折终于将这女子娶了回来,可婚后无论这相府公子如何表衷心诉衷肠,妻子都对他冷漠以待甚是无情。我同凤九好奇这故事的后续发展,足足在这间茶馆里耗了四天,才将将听到说书人讲到相府公子偷听妻子在房内的哭诉,得知妻子的双亲乃是被自己那为官不仁的相国父亲害死,而此番肯嫁进府来亦是为了伺机复仇罢了。之后便又是惊堂木一响,留待下回分解了。
说书人一下台,茶馆里喝茶的客人瞬间也少了一半。凤九托腮坐在我对面,很是惆怅的感怀那相国公子明明是个温文儒雅不可多得的良人,怎就偏偏遇上了这种事情,肯定是司命又见不得人好了!我深以为司命定是在凤九这里背了一回黑锅,却也不戳破,只由着凤九替戏里人忧心。唉,不知将来若同师父一道来此会是哪般光景,想象着师父喝着茶水,嗑着瓜子,时不时蹦出一两句点评的画面,竟令我颇觉得有趣,忍不住期待起来。
“姑姑又发什么呆?莫不是在想我那未来姑父?”凤九不知何时起盯起我来,脆生生的打趣道。
“莫要胡说!”我装模作样的喝斥,心道打死都不能在这小丫头跟前承认。可惜凤九半点都不相信,嘻嘻笑道:
“姑姑可知,如今你只要一想着我那姑父,便会不自觉去摸你上的玉指环,瞒不了人的!”
竟是如此麽,我面红耳赤的往手上瞧,果真被凤九言中。要说我手上的这枚玉指环,乃是在我回青丘的前一夜里师父所赠。师父说,指环原叫约指,不光预示着定下情约,还包含了约束自身的意义。故而赠我之际,他很是严肃的问我可愿和他一同佩戴于各自的无名指上。先不说这玉指环温润通透,浓翠里还有丝丝红线缀于其间,即便不是师父所赠,我都欢喜的紧,更何况它还蕴含着如此不凡的意义,故而我想都没想便连连点头,生怕师父会反悔似的。
那晚月亮并不甚圆,月光也没如何的皎洁明亮,我跟师父只是如寻常一般站在昆仑虚的山崖边,小心翼翼又郑重其事的为彼此带上了各自的玉指环,我欢天喜地的打量着无名指时,被师父拥进了怀里抱着,他叹息说原本是想在大婚那日再将指环与我,然这指环还有另一层涵义,故他思索再三,最终还是选了今日。
“指环的环,又同归还的还。因此亦有相思之意。”师父贴着我的耳边,低声开口道:“十七,我盼你早日归来,再不离去。”
只此一句,玉指环便已然成了我心头最钟爱的物件,后来我问师父玉中的红线是甚,才知这指环竟是师父亲手所制,用的是毁掉东皇钟后,他右手掌心的鲜血,师父说,那是混合了我二人之血的血液,再用仙法注入玉石,便成为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一对玉指环,意义更甚。
唉,师父对我的情意,怕是深得过四海的海水,重得过五岳的山峦。好在我亦如此,他也不亏。
思及此,我再也坐不住了。
凡间虽好,可时间流逝的着实太慢,便是在这里厮混上一整个月,仙界才将将过去一个时辰罢了,若我一直留在凡间,怕是要再过上个十几二十年才能与师父团聚,而我必定是等不及的,就连在青丘待嫁的这一个月我都颇以为漫长,毕竟自九万年前起,我就从未与师父分开过这样长的时间。
还是归去罢。
匆匆回到青丘,一进狐狸洞便被阿娘及嫂嫂们围作一团,阿娘说我的新娘礼服将将完工,要我去试试合身与否。之后不由分说便将我拖去了寝洞。
嫁衣的样式是我自己选的,乃是一袭大红的花钗大袖衫,面料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宽袖对襟衫的袖口与齐胸长裙的裙摆皆镶嵌着莹莹点点的星辰之光,外罩一件虹彩纱衣,这纱衣乃是天宫中掌管裁织的七仙女织就而成,用的是四哥与折颜之前特意去天上收集来的彩虹光泽,故轻薄飘逸却又泛着隐隐的七色光芒,煞是好看。而固定在后腰且缠绕于双臂上长长的银红披帛乃是阿娘亲手所制,上面绣着朵朵粉色的桃花,委实让我爱不释手。
我将嫁衣穿在身上,嫂嫂们一顿夸赞,阿娘则红了眼睛,害得我也平白多了几分伤感,好在三嫂伶俐,堪堪将话题引开,委实让我松了口气。
试完了嫁衣,我又被簇拥着去选首饰头钗,那一排排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饰品瞧得我眼花缭乱,待到再听见嫂嫂们从旁说甚南海的珍珠、北荒的玛瑙、洵山的黄金、时山的水玉、长留山的兽羽、狐岐山的青碧,我更是头昏脑涨,全然没了主意。
这饰品一挑就是三天,期间多是阿娘同众位嫂嫂们做主,我只管乖乖坐着由她们在我全身比照就好。好不容易让阿娘和嫂嫂们挑到心满意足,接下来竟还要去选甚胭脂水粉,我素来是个不喜施粉黛之辈,平日里也就只会随手画个眉罢了,如今才知这女子的妆容之术竟如此复杂,先不说那些种类繁多的黛石、胭脂、口脂,光是一个眉毛的画法就有几十乃至上百种名称,什么鸳鸯眉、垂珠眉、月棱眉、涵烟眉、拂云眉,听起来个比个的好听,可是要将这些眉型一一在我眉上试出来,我就当真笑不出来了......
眉毛试完了还有胭脂,胭脂挑好了还有花钿、花钿选定还有斜红、唇脂等等等等,故而待到阿娘她们终于定下最满意的妆容时,已是六月初五,大婚前一日了。此时的我已然全无待嫁的伤感,只一心想逃离青丘,逃离这帮女子的魔掌,娘嗳,怎地从未有人告知与我,备嫁竟是一件如此费力费神的事情,竟比以前师父罚我抄书还要劳累。
好在只剩明日了,每日都疲惫不堪沾枕既睡的不才本上神在陷入沉睡前,迷迷糊糊的鼓励自己道。
婚礼既昏礼,便是说我师父黄昏之后才会来狐狸洞亲迎,可白日里我依旧半点没能清闲,阿爹阿娘并四位哥哥轮番来给我训话,多是让我出嫁之后谨记自己妻子的身份,要温雅贤淑、顺从听话,不得肆意妄为、任性胡来。我听得哈欠连连,好在他们亦只是走个过场,说得并不十分真诚。
等到午时将过,阿娘便吆喝起诸位嫂嫂一道来为我梳妆了。
先是将一件件在伽楠香中浸了七日七夜的嫁衣穿好,之后我便坐到铜镜前任由阿娘她们摆布。大嫂和三嫂就该为我梳惊鹄髻还是半翻髻争了半响,最后这场争执由我自己表态受不了惊鹄髻才得以告终。眼瞧着我乌黑的长发在三嫂灵巧的手中翻飞,堪堪在头顶形成一个半弯的发髻,然后被阿娘用仙术固定,每当此时我便实在庆幸自己是个神仙,要是换做凡人,便要用上诸多的发油固定发髻,那滋味真是令我每每想到都要不寒而栗。
之后便是上妆,从涂铅粉到抹胭脂,再到画眉、绘花钿、描斜红、涂唇脂,整整用去了一个时辰,我生平第一次被画上如此隆重的妆容,提心吊胆的将铜镜中的自己端详了再三。好在铅粉白的自然,胭脂也是淡雅的海棠红,远山眉配上额间用品红胭脂画出的桃花钿,令我瞧上去英气中又带了些娇媚,虽说唇脂用了鲜艳的大红色,可是配上我的嫁衣便不会突兀,反而衬得我分外明艳动人。
娘亲知我不爱繁复的装饰,便只在我的发髻最下端插了一支如意莲花纹步摇钗并几支细长简单的乌木簪,又在顶端放了一支凤纹翠羽簪,之后便用诸多小花钿点缀发髻,看上去隆重又不浮夸,甚得我心矣。又因发丝高盘,阿娘舍弃了我惯常爱配的细长耳坠,换了一副略小巧却精致秀美的镶玉红玛瑙耳坠,颈间带上二嫂替我选的镀金点翠同心锁项圈,腕上套进三嫂以为同我最配的伽楠香木镶玉手镯,最后蹬上一双大嫂亲自缝制的凤纹靴,这番耗费了近两个时辰的梳妆打扮总算告一段落了。
过了申时,阿爹便携白氏一族去往青丘之东祭拜天地与先祖,又是焚香,又是诵读祭文,一行人忙活了一大圈,最后回到狐狸洞时,天色已近酉时。只听迷谷来报,说新姑爷及诸位傧相以至青丘东的谷口处,阿爹听罢急忙带着哥哥们前去礼迎,阿娘和诸位嫂嫂们则拥着我返回了狐狸洞。
听见师父终于来了,我忍不住翘首以盼。也不知他见了我这副新嫁娘打扮会是哪般神情,想到早前哥哥们脸上的惊艳,我在心中偷笑,实在无法不去期待师父届时的反应,真希望时间能走的再快些才好。唉,我也知身为新嫁娘,该恪守矜持之道才好,可我这满腹的思念早已溢于言表,此番便是被嫂嫂们打趣我也认了,只希望哥哥们在“下婿”时能少些法子为难于我师父,好让我早点与师父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