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春楼上雅阁内,白玉雕莲瓣博山炉中升腾袅袅香烟,紫檀壶门高榻垂挂朱纱幔帐,沉香木雕漆桌案上搁着一盘葡萄珠串,如紫玛瑙般晶莹透亮,旁边放着一只凤首龙柄青瓷执壶。身着淡红色大袖对襟缎衣,胭脂粉冰丝水裙,外罩白色素纱袍的美人正跪坐在竹席上弹奏琵琶。王逸轩右手撑头,左手撂于膝上,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只鎏金圈口白玉杯,双目微拢侧卧于锦榻内静听。
浅斟低唱、靡靡温香的氛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破。
“卓卿哥哥,你在不在这里?”
王逸轩的头一下就从手上掉了下来。这丫头真是越发大胆了!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听着还在不断回响的“卓卿哥哥”,王逸轩无奈的翻身下床,开门走出雅阁,一把将正在四处探头探脑的王若梓拉了进来。
“越来越没规矩!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刚一关上门,王逸轩就虎起脸训斥上了。
“你自己终日在这里厮混,我不来这里寻你却又去哪里?原来青楼就长这个样子呀!”
看着一身男儿装容,转动两只乌漆大眼四下乱瞄的王若梓,明瑶放下手中琵琶,起身走到王逸轩身侧,掩口轻笑道:“这位小公子可是有事要同卓卿商议,是否需要明瑶回避?”
“你就是那个将卓卿哥哥迷得失了心神的明瑶小娘子?果然有几分姿色。”王若梓上下打量着明瑶道。
闻听此话,明瑶妩媚一笑,将身子软靠在王逸轩身上娇声道:“哪里是明瑶迷了卓卿心神,分明是卓卿将明瑶一颗心尽数夺了去。小公子可万莫要污了明瑶。”
明明是在同王若梓说话,柔情似水波荡漾的杏目却只望着王逸轩。
王逸轩可没有当着王若梓的面同明瑶调笑的心情,低头望向她柔声道:“我同梓儿说几句话,你先出去稍待片刻。”
“是,明瑶告退。”低眉顺眼的向王家兄妹俩各施一礼后,明瑶袅袅婷婷的步出雅阁。
待她出去后,王逸轩坐回床榻上道:“说吧,来此寻我所为何事?”
“还能有何事,自然是想你陪我去见昱表哥。”王若梓执起一串葡萄边吃边说。
“前几日不是才刚去过,你又要去寻四郎做甚?”
“他既要我去探望盛四小姐,现下我探过了,自然要去跟他回报一声才是呀。可自那日后,晋王府就闭门谢客了,我去了几次都见不到昱表哥的面,没法子只得来这里寻卓卿哥哥你。”
听了王若梓这理直气壮的口吻,王逸轩以手敲头无奈道:“你既知晋王府已闭门谢客,来寻我又有何用?”
“独我一个前去自是无用,可卓卿哥哥同昱表哥交情深厚,我随你一道去,必不会如此。”
“实不相瞒,前几日我因错办了一件事开罪了四郎,现下就算有我陪你,你一样进不去晋王府,见不到四郎的面,我劝你还是收了这份心思吧。晋王府闭门谢客,恐就是不愿你我再去打扰,你又何必自讨没趣。”
王逸轩这话还真是冤枉谢昱了,晋王府之所以闭门谢客实与旁人无关,而是因为袁希儿生、病、了。
自乐游原归来的第二日,袁希儿刚一醒来便感觉喉咙处似火烧一般,呼吸也不如平日顺畅,加上全身筋骨中隐隐泛出的灼痛,似是要发烧的征兆。
这还是自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次生病。忍受着久违的酸爽,以医疗工作者自居的袁希儿在吃药和自愈之间纠结许久,最后还是决定放弃吃药等待自愈。
这种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在原时空中治疗方法很多,多数时候,一两片药就能搞定。可是在这里,药物提纯度低,那些苦到发涩的汤药不吃上个七、八副很难痊愈。而普通自限性感冒的人体自愈期也不过七到十天,左右都要病这么久,何苦再去折磨自己的味蕾。
打定主意的袁希儿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疼得实在厉害,已经发不出声音来唤人了。只得挣扎起身,头晕脑胀的走到桌案边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冷掉的茶。既然选择不吃药,那就靠多喝水来提高自身代谢吧。袁希儿将茶一口气灌进嘴里,水流像刀锋般滑过喉间,引起阵阵刺痛。勉强将茶水咽下,身上已开始有些瑟瑟发抖的她赶忙倒回床榻上裹紧被子,逼自己再次进入黑甜乡。
春画直到第三次进入寝室时才发觉情况不对。前两次进来,因见袁希儿还在昏睡,以为她是前日游玩太过疲累,便没有惊动。直到巳时已过,仍不见她起身,终于忍不住走到床边想要将她唤醒,却被两颊泛红、呼吸急促的袁希儿吓了一跳,忙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只觉一片滚烫,方知她是生病了。
手足无措的春画在床榻和房门间来回折返了两趟才把脚一跺,奔到院子里找到正在侍弄花草的夏书,让她照看袁希儿,自己则小跑着去寻素问延请郎中。
一会儿功夫,得到消息的谢昱便大步冲进了袁希儿的寝室。看着床榻上眉头紧蹙,面色潮红的她,谢昱既心疼又懊恼。分明昨日已备妥御寒衣物,却因她嫌太过厚重而未迫她穿用,不想今日就病倒了。
谢昱向刚刚绞了块冷巾子的夏书一伸手道:“下去吧。”
夏书刚一怔愣,就听谢昱厉声道:“下去!”
吓了一跳的夏书忙将手中冷帕奉予谢昱,躬身退了出去。
谢昱坐在床榻边,把冷帕搭在袁希儿额头上,手掌抚住她灼热的小脸轻叹:“早知今日,昨日实不该那般纵你。”
一丝清凉自额间浸入,让烧得昏昏沉沉的袁希儿感觉舒服许多,人也随之清醒了些,慢慢睁开眼睛,看见谢昱正坐在身旁。
望着他眼中浓浓的忧色,袁希儿原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发不出声音,只得对他扯了扯嘴角权作微笑。
“还笑?昨日偏要贪那一时凉爽,今日却又如何?这下可是长教训了?”
见她可怜兮兮的点头,原想再刺她几句的谢昱心中不忍,只得长叹口气,手指安抚的在她脸上摩梭几下。正欲细问她病情,忽听凌清在门外道:“回王爷,陶御医到。”
闻听此言,袁希儿顿觉不妙,赶忙拉住正欲起身的谢昱。请了大夫不就得开药?可她不想喝药,又没什么用。
被拽住衣袖的谢昱却不明其意,以为她是病中黏人,索性不再起身,扬声说了句:“请。”
事已至此,袁希儿只得认命的松开手,任由走进来的陶方为自己诊脉。
“回王爷,这位姑娘乃是邪风入肺所致高热畏寒,只需按此药方服几剂汤药疏风解表,宣肺散寒即可。”陶方将开好的药方双手呈于谢昱。
“有劳。”
待凌清将陶方送出去后,袁希儿赶忙抓住谢昱的手,在上面划了起来。
‘无须服药,过几天自会痊愈。’
谢昱好笑的看着她,挑眉道:“不服药如何痊愈?希儿可是在嫌药苦?”
袁希儿又不可能告诉他,因为人体自身有免疫力,白细胞可以对抗感冒病毒。只能用很真诚的眼神望着他,继续在他手上划。
‘相信我,我也是个郎中。’
谢昱食指轻点她鼻尖笑道:“没见过似你这般怕吃药的郎中,此事休想我再纵你。”
真是顽固不化!袁希儿有些生气的丢开谢昱的手,闭眼不再理他。
谢昱无奈的看着她这副负气的模样,柔声道:“旁的事也就罢了,药却不能不吃。我方才看过药方,以麻黄、桂枝、杏仁为主,还加了甘草,倒不至于太难入口,我再命凌清多备些蜜饯为你送药,可好?”
袁希儿自知这气生的实在没有道理,毕竟在谢昱的认知里,生病吃药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自己本就难受,他却还是不肯迁就,这才让她有些心火旺盛。现在听他温言相劝,便不好意思再赌气下去。把眼睛睁开,执起他手写下一个‘水’字。
谢昱会意,起身倒了杯茶,浅酌一口试试水温。回到榻边扶起袁希儿靠坐在自己身上,将茶杯小心的送到她嘴边。
因是春画刚刚换过的新茶,倒不似袁希儿一早喝的那般冰冷。只是她现在喉咙肿痛,每咽一下都十分艰难,只能一口一口的啜饮,谢昱便也一下一下的轻送,耐心地服侍她喝完,扶她重新躺好掩了掩被角道:“睡会儿吧,药煎好后我再叫你。”
从这天开始,谢昱整日只窝在袁希儿寝室中陪她说话嬉戏,并吩咐前院执事,晋王府即日起闭门谢客,除宫中传话外,其他人一概不见。
起初两日,袁希儿高烧未退,只能躺在床上听谢昱抚琴或是王府中的歌姬唱曲解闷。待烧退后,终于得以下床的她便开始拉着谢昱下双陆,与春夏秋冬玩藏钩。还教会了谢昱下五子棋,可惜只赢他三次后,就再没赢过。
为了让袁希儿乖乖喝药,谢昱大部分时间都会迁就她,可有时也会忍不住逗她一逗。比如故意在整日只能喝粥的袁希儿面前吃冬琴做的各色美食,引得她垂涎欲滴后再假装被纠缠不过塞她几口解解馋。
如此悠闲安逸的消磨数日,袁希儿的病眼见大好,中秋也已近在眼前。忽然这一日,前院执事来报,太子殿下过府拜会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