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墨烟,其实他早便到了,只是见风隼在和淳儿相处融洽,怕坏了他的兴致。此刻见气氛僵持,才特地出来打圆场。他是青楼楚馆出身,最善察言观色,跟着风隼的这些年,处事越发圆滑。更因为风隼是他的衣食父母,更是掏空心思将他琢磨透了。他知道怎么讨他的欢心,也知道怎么避免惹他生气,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为过。
墨烟的出现似缓和一下原本僵硬到冷凝的气氛,风隼瞥了墨烟一眼,自顾走了出去。淳儿则略微低着头,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
墨烟将目光转向淳儿,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真真为他所惊艳。
不愧是在风隼心中能与宸王一较高下的人物,半死不活尚且美丽动人,这睁了眼,简直就化作了勾人的妖精。
不过,这小脸能引起风隼的爱慕,却只会让墨烟生厌,谁会高兴多出一个劲敌来抢自己饭碗。何况是他这种贪慕荣华之人,任何人只要威胁到他的地位,他都不会喜欢。
也许是墨烟的眼神太过直白,淳儿忍不住抬头,看向墨烟。
眼前这个少年,模样应当算是好看,眼睛大大,皮肤白白,嘴唇红红,通身上下透着精心装扮地讲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却又不像高门公子,反倒是带着一种难以摆脱的脂粉气。
细细看来,也能觉出一些缺点,眼睛不小,却有些吊眼,嘴唇嫣红,却却略显单薄,皮肤很白,却白的不够自然,身上有香,却香的有些俗气。尤其是嘴角的一颗小红痣,使得他看起来有些尖刻。淳儿更喜欢自然一点的东西,在他看来,眼前这少年还不如脸上有疤的宋翎来的顺眼。
但这人与他无冤无仇,也无过多交集,便也谈不上讨厌,他不喜欢将感情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喜欢或者讨厌的情绪。
待两人都打量过了,墨烟便绽开一个笑脸道:“小美人叫什么名字?”
他笑起来风尘气更重,媚,又媚得不够高端,是青楼里惯常用来迷惑客人的伎俩。
淳儿不喜欢看他笑,觉得假,便收回了视线,略微低下头望着脚尖,闷声道:“淳儿!”
小美人这种称呼,总归是有些轻薄了。
“原来是淳儿啊!”墨烟似乎很欣赏他的名字,顿了顿,又叹息一般地说道:“淳儿啊,你刚刚怎么那样对主子说话?这是大不敬,知道吗?”
虽然风隼什么都没说,但他临走前的那一眼,却给了墨烟太多暗示。
风隼与淳儿闹了矛盾,绝不会这样撇下淳儿不管了,只是拉不下这脸来道歉,甚至纡尊降贵地来哄他。故而让自己来善后,对淳儿多加提点。
风隼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木头美人,这样的事情,墨烟不是第一次做了,自然驾轻就熟。
淳儿只觉得莫名其妙,反问道:“他是你的主子,又不是我的主子,我为什么要对他尊敬?”
这直白的,让墨烟无言以对,半响,才干巴巴地说道:“可你刚才惹主子生气了!”
难道他就没被风隼的气势所震慑,明白这不是个他能惹得起的人吗?
淳儿显然不明白,近乎冷硬地开口,“是他自己要生气的,我没有错。”
看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墨烟的笑容僵硬了,他发现这少年看着傻,言语间却总能趋利避害,甚至有一种诡异的能言善道。他一贯巧舌如簧,却难得吃瘪,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可是,主子救了你,你要知恩图报,怎么能这样对他无礼。”
他企图用道德来税赋他,总之不能让他和风隼对抗下去了。
淳儿认真地想了一下,“我身上什么也没有,等我找到我哥,我哥会报答他的。”
墨烟心道,王爷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你。至于你哥哥,找不到得到,都是未知,你还是趁早忘了这事儿!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他忽然有些可怜这少年,因为无知,被王爷耍的团团转。
兴许是知道谈下去也没有结果,墨烟遂放弃了,“罢了,你随我来,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吃饭。”
淳儿正饿得慌,闻言,也就不再多说,跟着墨烟去他房里,换了一身衣服。
风隼在雅间里等的不耐烦,正要派人去催一催,门却被人从外推开了,墨烟领着淳儿走了进来。看清了淳儿,风隼眼前就是一亮。
墨烟身形与淳儿相仿,淳儿穿着他的衣服挺合身,不过,墨烟的衣服多为艳色,此时,更是为淳儿挑了醒目的嫣红色。
这颜色穿在墨烟身上,艳丽是艳丽了,总免不了一些风尘气。但墨烟确实长得不错,加之柔媚体贴,极会揣摩自己的心思,风隼倒也宠了他好几年。
再说这件衣裳,穿在淳儿身上,那才真真让人惊艳,这色儿本来就粉嫩鲜亮,寻常人多是衣服漂亮,衬得人也漂亮,他倒是人漂亮,衬得这衣服也好看。
那张脸明明纯稚天真,这衣服往他身上一套,倒是显出一丝妖媚的气质来,清纯和妖媚,竟能结合得如此完美,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风隼一时间看直了眼,美貌的冲击力无疑是巨大的,他始终是个视觉至上的人,此前的无礼对抗,风隼一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主动招呼淳儿坐在他身边,脸上又恢复成那种故作的温和,语气亲呢而宠溺,“淳儿,来,坐这里。”
但起先撕破脸皮已经让淳儿心生防备,此刻并未被风隼的伪善所欺骗,他不想坐在他的身旁,只盼着能远离一分是一分。本是饥肠辘辘,但风隼这么一招呼,像极了狼外婆对小红帽,他站在原地,不敢踏前一步,甚至思忖着离开的可能。
但是他不动,自有人动,墨烟岂会由他明目张胆地忤逆风隼的意思。遂兀自拉了淳儿的手,不容抗拒地走过去。
他的手劲儿实在是大,淳儿还没挣开,人已经走到了桌边儿。
事到如今,淳儿也知身不由己,便想坐在风隼对面,好歹距离最远。
墨烟察觉到他的意图,生生挤开了他,自己一屁股坐在风隼对面。
淳儿咬咬唇,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拂袖而去,但一想到还要找宋汐,又生生忍了,最终忍气吞声地坐在了一侧。
风隼暗地给了墨烟一个赞许的眼神,墨烟回以一笑,笑容稍有自得。
就这么一个笑容落入淳儿眼中,越发觉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像常人说的,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墨烟便是再装纯良,也不是真的善良。
淳儿落座之后,风隼显得很开心,开始热情地给他布菜,“这是芙蓉糕,蟹黄包,你仔细尝尝,喜欢哪个,我回头央人买来,路上给你做点心。”
满桌子的精致早点,都是风隼一大早央人去镇子里最好的酒楼买的。光粥类就有三四种,芙蓉糕水晶饺子小笼包装点在青花瓷碟子里,显得分外精致。
明明很饿,见着风隼的嘴脸,他忽然就没什么胃口。这人虽然在给他布菜,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像是要将自己吃了。
淳儿是幸运的,此前在身边的都是一些正派人,并未给他造成太大地阴影。但他也是不幸的,遇到风隼这等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伪君子,便给他一种强烈地违和感。
他很直白,又不太会装,自己辛苦,也叫旁人一眼看穿。
饥饿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淳儿便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十分好看,细嚼慢咽的,几乎不发出多余的声音,显得教养极好,优雅又不乏高贵,只是十几年地宫廷生涯造就的天家气度。
且他十指修长,握着深黑色的筷子,当真莹白如玉。嘴唇嫣红,一开一合,他不自知,在旁人眼中,却是一副诱人犯罪的画面。
风隼看得都移不开眼了。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淳儿实在难以下咽,遂放下筷子,站起身道:“我吃饱了。”
风隼看他碗里,还有一大半食物,淳儿根本就没吃几口,此前还饿的肚子叫,这会子却说不吃,风曜不由错愕,“这就饱了?”
淳儿也不答话,只是脸色木然地往回走。
风隼吩咐侍从道:“跟他回房,守着他。”
“是。”侍从领命而去。
淳儿走了,风隼只觉怅然若失,也没了胃口,想起他方才的反应,又觉得不太对,遂问墨烟道:“他明明没有吃好,怎就这么走了?”
墨烟正吃的好好的,闻言,用丝帕擦了嘴上的油渍,轻声回道:“自然是顾忌王爷,难以下咽。”
闻言,风隼瞬间拉下脸来,有些愤愤不平道:“自他醒来,我对他百依百顺,自问拿出了十分地耐心,他怎还避我如蛇蝎。”
墨烟摇头轻笑,“自然是王爷太心急了。”
风隼一愣,认真想了一想,而后点点头,“的确,是我太心急了。说来也怪,换了常人,乃至于你,我都不会如此急性,可换了淳儿,我明明想要好好对他,却总也沉不下心来。就想着快点亲近他,得到他。”他越说越苦恼,到最后竟有几分无奈,却又透着一丝难言地甜蜜。
墨烟却脸色一变,沉默半响,强颜欢笑道:“王爷这心思倒是有几分意思,以往从未见王爷如此呢!”
风隼望着淳儿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眼中倒是熠熠生辉,“以往,那是未动真心,淳儿是特别的,我对他一见钟情,想与他谋长久。”
墨烟低着头,简直要要碎了牙齿,心中恨恨地想,我跟了你三年,为你做了多少逼良为娼的恶事,你都没想过给我一个名分。如今与这人才相识多久,人家连正眼都不肯瞧你,你却想与他谋长久。
风隼啊风隼,负心薄幸当如你。我且看看,你能对他钟情到几时。
思忖间,又听得风隼道:“他定是没吃饱的,你赶紧吃完,拿些上去,务必要劝他吃些,他既然看我吃不下,我便不上去了。”
墨烟一顿,随即扯了扯嘴皮子,“是!”
……
宋汐放完信号,又去河边摸了几条鱼。
回来时,风宸仍旧坐在原地,原本熄灭的篝火却被他重新点燃了,如今烧的正旺。
宋汐暗道,这默契!
遂走过去拨过一截儿茅草坐下,在一堆柴火里挑捡几根细长的,串了鱼,架在火上烤。
才烤熟,白团又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直勾勾地望着火上的烤鱼。
昨晚上风宸梦魇,鬼哭狼嚎的,白团睡不着,就跑洞外去了。
宋汐看在它叼来那根野山参的份上,扔了一条鱼给它,白团用爪子接住,很快又烫的撂地上,背对着宋汐,吭哧吭哧地啃上了。
宋汐和风宸各自解决完烤鱼,等了个把时辰,终于等来了援兵。
洞外先是响起了同样的信号声,风宸眼睛一亮,对宋汐道:“他们来了,你出去接应一下。”
宋汐二话不说就往外走,才走了不远,便与迎面而来的一支队伍碰个正着。
这是一支十来人的小队,个个面色严肃,步履轻盈,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侍卫。为首的一人,身穿宝蓝色衣袍,身姿矫健,行色匆匆,正是苏澈。
要说苏澈,自幼为风宸伴读兼玩伴,宋汐也是相熟的,只是没有达到交心的地步。后因他站在风宸一边,与自己作对,两人就更生分了,在皇储之争最激烈的时候,见了面,连个笑脸都没有的。
宋汐一直将他当大孩子,更欣赏他对风宸的忠诚,倒是没怨过他。毕竟,是自幼认识的人,光这份情谊,便非同一般。宋汐是个念旧的人,即便苏澈对她没用,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对他拔刀相向。
一见到他,还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直到如今,一想起苏澈,她就想到大嘴巴,苏话唠等绰号,心里倒有几分意趣。
宋汐的突然出现,显然有些出乎苏澈意料,且又是在这么个敏感地段,他便不得不小心防备,停下脚步,冷声问道:“什么人?”
“风宸派来接应你们的人。”宋汐只用了一句话便制止了苏澈的盘问。
苏澈急切道:“阿宸在哪里?”
“跟我来。”
……
“阿宸,你没事儿吧!”苏澈一见风宸便扑了上去,扶着他上看下看。
宋汐看着他那一脸紧吧的样儿,说真的,苏澈这张脸单拎出来,长得还不错,只是与风宸站在一起,就显得逊色了。但他有他的优点,浓眉大眼,眼珠子又大又圆,显得特别精神,一看就是活力充沛的那种人。
但是宋汐知道,这人长了一张好人脸,可斤斤计较着呢,尤其是对于他好兄弟好上司风宸的事儿。因为自己从前总是偏心风曜,苏澈就有些不大待见自己,背地里没少说自己坏话。
风宸微笑着摇头,“我没事。”
苏澈皱眉,“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这叫没事儿?不过没关系,已经到了青州,回头叫宁璟给你补补。”
宋汐在心里默默吐槽,明明风宸这几个月被她养胖了不少好不好。现下的憔悴,只是因为昨日的高烧和伤口发炎引起的。
“主子!”一个黑衣男子走上前来,跪倒在风宸跟前,刚毅如刀,严肃隐忍。
宋汐认出来了,是池一。
自她在多年前将这个人送与风宸,已经许久未与之打交道了。当时,她便只让池认一个主子,那就是风宸。算起来,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了。
“池一!”见着心腹,风宸显得很高兴。
当初按照计划,兵分几路吸引杀手的注意力,池一算承担了最主要的部分,他能平安无事,风宸很是欣慰。
苏澈提议道:“这里也未必安全,还是回去再说吧!”
待风宸点头,苏澈便让池一去背风宸。以往在宸王府,都是池一服侍风宸居多。风宸也很自然地伏上池一的背,只是路过宋汐时,特意地说道:“你也一起来吧!”
即便风宸不说,宋汐也要跟着去的,不过他这么一说,便显得名正言顺,宋汐心里也说不出地舒坦,“当然!”
她还没看过风宸在青州的王府,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苏澈本对这个陌生人没什么好感,别的不说,宋汐给他的感觉太拽了,无形中就让他有一种被下马威的感觉,怎么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但风宸好像很看重这个人,没准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不好为难,便招呼宋汐一起。
宋汐看着面前他蓝晃晃的衣裳,真想喊一声,大嘴巴苏澈。
宋汐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出口的,想必也是废了一番功夫。有一段陡坡,一般人甚至都上不去。
池一背着风宸,几乎脚不停顿地就跃上去了,可见他功夫底子硬。苏澈功夫很渣,自然由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背上去。至于宋汐,一身内力被制,不提也罢。
出了山谷,一条黄沙小道上早就侯了十几匹骏马,外加一辆很结实的马车。
宋汐最终还是和风宸一起上了马车,同在马车里的还有苏澈。期间,他一直用审视的眼光看她,当着风宸的面,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这位是?”
风宸是等着宋汐自己做介绍的,但是宋汐没有说,风宸便主动开口道:“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宋汐。”
苏澈脸上立即有了笑容,只是这笑容中又参了些别的东西,“原来是阿宸的救命恩人呐,那就是我宸王府的大恩人,对了,你应该知道阿宸的身份吧!”
苏澈就是这么一个人,有点小聪明,心思又不够深沉。宋汐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故作夸张地说道:“知道啊,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宸王殿下嘛!”
风宸看不惯他们明枪暗箭,遂叹了口气道:“澈,汐是我的好友,是我信任的人,汐,这是澈。”
这番话说出来,两人都有些惊讶。
苏澈惊讶的是,他们认识才多久,一两个月吧!这人凭什么得了风宸的信任。而且,风宸的言下之意,是叫自己不要为难他。如此地袒护,让他心里怪不平衡的。
宋汐玩味的则是,他像苏澈这么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好像把她当自己人一样。二来,他这么简洁地给她介绍苏澈,就好像知道她对苏澈很了解一样。
不管两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倒是都极有默契地沉默下来。
青州宸王府不见得富丽堂皇,却绝对气派,门口立了两只硕大的石狮,高大的红漆木门,由先皇御笔亲题的烫金额扁分外刺眼。内里布局不见奢华,却十分严谨大气,占地据说有几十亩。
此时显然是非常时期,光门口就守了八个带刀门卫,要作平时,两人足矣。
下了马车,池一背着风宸先进去了,宋汐则被苏澈安置在客房。
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头一次分开,宋汐还真有不习惯。当然了,与在黑云寨被迫分开不同,如今是被自己人隔阂。看着不断进出的侍卫奴仆,宋汐头一次感觉她与风宸身份上的差距。
如今,她是平民,他是宸王。在青州,他就是这一片的天,主宰着青州的芸芸众生。
但宋汐也没多想,既然目前没打算相认,便得咽下这股不甘。
是的,在明白了风宸对她的感情之后,她不敢与风宸相认,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虽然明白他的苦,却没办法接受他的爱,这对于她,太突然了。至少,她得花一段时间来疏离,想想具体怎么做。
如今分开来,倒是给了她冷静的机会。
风宸说好好招待,苏澈也招待的挺。
朝阳的大房间,一整套做工精致的梨花木家具,屋子里开了个大窗,从窗口可以看到花团锦簇的花园,确实是个安客的好住处。白团这会子就在花园里乱窜,显得格外新鲜。
傍晚的夕阳斜射进来,薄薄地投射在地上,美丽的黄昏让人迷醉。
宋汐洗了个热水澡,享受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舒服的连脚趾都要卷起来了。
有多久没享受过这般待遇了了,才不过半年,她作为风青岚时的优渥,已然模糊了。
除却已逝先皇和宸宸,对于上一世,她并无多少留恋。
屋子里很安静,除却白团吭哧吭哧的咀嚼声,这个吃货,向来不肯放弃任何一个扫盘的机会。
宋汐无聊地想,它怎么就不是一只猪呢!
……
而在另一间雅致的厢房内,风宸躺在床上,上衣被剥开了,宁璟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此前宋汐的处理方法虽然笨拙粗陋,却也有效,避免了伤口继续恶化。只是伤口被草药浸染成一种诡异的灰绿色,皮肉又外翻,看起来很渗人,伤口清理起来也麻烦,但宁璟为人医者,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苏澈就陪在身边,看见风宸身上狰狞地伤口,紧张得直吸气,表现得比当事人还要痛苦。
池一在一旁打下手,端盆递药拧毛巾什么的,真是面面俱到。
前后一个时辰,宁璟总算将伤口处理妥当了,腿上的伤好弄,肩上的伤口,却需要缝合,没有用麻醉药,但是风宸咬着牙,除了脸色见白,倒是没坑过一声。
此前,池一已经伺候过风宸净身穿衣,如今伤口被雪白的纱布整齐包裹着,盖上蚕丝薄被,背上靠着软枕,整个人显得安宁又洁净。
风宸忽然问道:“对了,宋汐怎么样了?”
苏澈答道:“我把她安排进翠园了,好吃好喝地供着呢!”
心道,他怎么三句话不离宋汐啊!
翠园是专门用来安排贵客的,苏澈以为已经将此事做的很好了,却不料风宸道:“回头你把她安排到我的隔壁吧!”
苏澈瞪大了眼睛,很不能理解,“阿宸,就算这个宋汐救过你的性命,你对她也太好了点儿吧!你这院子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吗?我们进进出出,商量要事都在这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你也能放心?”
“他不是随便的人。”风宸却一本正经道:“我对她也放心。”
苏澈却不能苟同,“阿宸,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任何岔子。”见风宸脸色不好,苏澈又换了一种语气,“就算你要让她住进来,总得让我查清她的身份吧,如今局势复杂,万一混进个奸细,到时候整个青州都要给你陪葬的。”
“她不会的。”风宸斩钉截铁。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见他不依不挠,风宸也冷了脸,“我说她没问题就是没问题,澈,你要是还相信我,就不要管这件事。”
“那个宋汐到底是什么来头,让你这么偏袒她?”风宸态度强硬,却刺伤了苏澈,他简直难以理解,平素以沉着冷静出名的风宸居然在这节骨眼上这么任性,他是不是不想给风青岚报仇了!
“澈,这是我的私事。”
苏澈简直要被气死了,还是宁璟打了圆场,“阿澈,宸的判断什么时候失误过?你连他都信不过?此前你还说他死气沉沉,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能让他敞开胸怀,你却百般阻拦,这是朋友所为吗?”
“可是——”
苏澈还想再说,却被风宸打断,“好了,这件事我自有打算,总之,我不会用整个青州的未来,还有你们的身家开玩笑的。”
风宸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澈也只有闭嘴。
宁璟却在这时候开了口,“那个宋汐是怎么回事?我倒是不知道宸还带回这么个人。”终究是有几分好奇的。
风宸淡淡笑道:“你只需知道,她是可以信任的人。”
“好!”宁璟很干脆。
苏澈看着风宸的笑容,忽然说道:“阿宸,我发现你变了啊!”
风宸挑眉,“哪儿变了?”
苏澈认真地看了看他,“好像哪儿都变了,我说不上来。”
风宸笑,“那你就是胡说。”
苏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你哪里变了,宸,你会笑了!”
风宸不以为然,“说的我以前好像不会笑似的。”
你以前确实不会笑,就算笑,也不是真的笑,笑起来很忧郁,在风青岚死后,这种忧郁又转变为一种绝望。那是笑不如哭的笑,能叫笑吗?但是现在不同,这是发自内心的笑,是真的很开心,原本长时间萦绕在他身上的那种抑郁的气息忽然消失了,让人感觉如沐春风,一种重获新生的生机盎然。
苏澈终于找到了一个形容句,“阿宸,你知道吗,你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遭遇了第二春——嗷!”
“胡说八道。”话音未落,就吃了风宸一个爆栗。
苏澈觉得很委屈,“我哪里胡说八道啦,不信你问宁璟,你这容光焕发,春意盎然的模样,像不像发春——嗷!”
这一下不是风宸打的,而是池一,他可没风宸这么“温柔”,直接就在苏澈后脑勺拍了那么一下子,把个苏澈给疼的。
“池一,你——”
“不准说主子坏话!”
独属于池一的嗓音,宛若金属质感的冷硬,瞬间浇灭了苏澈的气焰,他宛若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恹恹地垂着脑袋。
武力值差距太大什么的,真的好忧伤。
苏澈走后,风宸瞬间收敛了笑容,看着宁璟,神色颇有几分凝重肃穆,带着几分奇异,“你说,人有可能死而复生吗?”
寻常人听到这种问题,只觉得天方夜谭,免不了一番否定,又或者说他思念成疾,胡思乱想。
但是宁璟思维与常人不同,风宸与他谈话,总是能有意外惊喜。在有些特殊的问题上,他的意见往往更有建设性。这也是他问宁璟,而不问苏澈的原因。
果然,宁璟先是诧异,思忖片刻,认真地回答了他,“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我没有见过,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我曾读过一些志怪小说,有一篇讲的是借尸还魂,不过,此类大多被当做妖孽作祟,不是被处以火刑就是被开坛做法,至死方休。”
风宸却是眼前一亮,“借尸还魂么?”
宁璟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问道:“你觉得风青岚还活着?与那宋汐有关?”
宁璟看问题,总是能一针见血,风宸佩服他的敏锐,眼眸却微沉,“我需要验证,但不知道有没有必要……”
他已经确定对宋汐的感情,如若不是,岂不是自寻烦恼?
宁璟一笑,“这既是你的一个心结,那便大胆地去做吧!我只能送你一句话,解铃还需系铃人。”
闻言,风宸心下一定……
昭然皇宫,昭帝靠坐在软榻上,屏退左右,问张德道:“已经过去半月,秦明还没有消息?”
或许是忧心淳儿,或许是觉得自己有太多事情要做,这半个月,昭帝分外配合太医,按时吃药就诊,气色有所好转,精神气都上升不少。说话中气足了,眼神锐利如刀,给人的感觉更加威严,简直让人觉得压迫。
张德一直觉得,他的陛下,是三国帝王之中,最具有天子威仪的人,其他两国皇帝虽然都是庸君,到底太过年轻,做事难免浮躁,哪有昭帝这般气魄。
张德低声回道:“回禀陛下,其实公子前两日已经传来消息,没有找到殿下。”
昭帝怒道:“前两日的消息,你怎么现在才禀报朕。”
“宵殿下筹备造反的消息将您气得不轻,老奴不想再雪上加霜,累坏您的身体,故压而不报。那边还在继续找,说不定,拖个几日便有好消息了呢!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虽然这一番心意全然是为昭帝考虑,到底欺君,张德还是跪下领罚。
昭帝本是盛怒,见此,反倒心里一软,摆了摆手,道:“你知道,淳儿就是我的命根子,你压下他的消息,万一延误了时机,置他于险境,就是要朕的老命。你这奴才,总是喜欢自作主张,罢了,起来吧,下不为例。”
到底是跟了大半辈子的奴才,要说忠,谁能比得过张德呢!
“谢陛下!”就是这般地信任宽恕,让他对这个龙椅上的人死心塌地,太监这种不尴不尬的身份,下无根,膝无子,有何可图?不过是争一口气,安一份心。跟对了主子,他半生荣华,皆是由他给予。为了这份知遇之恩,即便是负尽了天下又如何!
但是昭帝还是有怒气的,“不是说在泉州么,找了半个月,连个人影都不见,秦明到底是干什么吃的。真是叫朕失望。”
这昭帝还真是冤枉了秦明,张德立即替他辩解道:“公子一直在用心寻找,几乎用遍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何况殿下容貌出众,只要有一丝线索,总能追根朔源。公子查出,殿下原在泉州陈家村落户,与一男子一起,居住有半年时间。只是不巧,公子赶到,殿下已然离开。”
昭帝脸色更加阴沉,却不再针对秦明,“与淳儿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虽然村中住户形容是个男子,但依奴才所见,应当是个女子。其身份嘛,也好猜。殿下手下有两名女暗卫,甚得殿下信任。殿下失踪当日,曾与两名女暗卫交接,这与殿下在一起的,应当是其中之一。殿下走火入魔,神志不清,断不能作此决断,全然是那人自作主张,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怕是对殿下的心思不简单。”
张德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昭帝在厉淳身边安插了眼线。只不过,自厉淳失踪之日起,那眼线传了最后一条消息,便失去了联络。
昭帝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果然是被自己养的狗咬了!”
张德为了让他宽心,道:“那暗卫并未加害殿下,反倒是好生照顾着。”
昭帝冷哼,“感情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大有裨益,用不好,大受其害,这孩子还是不了解不懂得利用人心!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受伤受委屈。”
张德道:“公子在殿下的所居找到了打斗痕迹,还在院内挖出几具尸体。不过,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而且殿下所用器物都被人带走,想来应当平安无事的。”
昭帝忽然阴沉了一张脸,“你说,那些刺客是不是宵儿派去的?”
张德摇头,“依奴才看,不大像,连我们都无法知悉殿下行踪,宵殿下就更不可能知道,此事,只怕另有玄机。”
“嗯!”昭帝点头,忽然眼色一厉,“你告诉明儿,让他给我继续找,找不到,就别回来见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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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应该筹备相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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