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已到就寝时间,胶州王听说厉淳召见自己,又见陆慎言行色匆匆,一脸凝重,不由得有些意外,连忙问他,“陛下这个时候召见我,是有何事?”
“王爷去了就知道了。”陆慎言不咸不淡地开口,脸色甚至说得上有些难看。
闻言,胶州王心中越发不安,却不敢怠慢,披了件外衣便跟着陆慎言出门了。
帐中,御医正在给厉淳包扎手上的伤口,看样子还没有弄完,胶州王见了,不由得心疼道:“陛下,您的手怎么了?”
他口口声声叫着陛下,言行举止与其说是上下级属的恭敬,不如说是对情人的关怀。
听得厉淳眉头直皱,不由得抽回手,对御医道:“你下去!”
御医低声提醒,“可是,陛下的伤口还未——”
“下去!”
话未说完,就被厉淳厉声喝止了。
御医不敢多说,连忙告退。
胶州王见厉淳言辞犀利,不由得更加难安了。
果真,待帐中只剩下三人,厉淳冷着脸发话了,“这件事,你们两个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胶州王一脸懵逼,求教地看了陆慎言一眼,“什么事?”
陆慎言却没有回应胶州王,而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声音听得胶州王蛋疼,不磕青也定然擦破皮额。
心道,陆慎言这是做错了什么事,用得着这样狠心对自己。
他诧异地看向陆慎言,对方缺定定地望住厉淳,一脸地愧疚自责,“陛下,此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无意间抱怨了两句,导致王爷误解殿下不满他留下那批青军,从而立功心切,坑杀了两万青军。归根结底,都是属下的疏忽,请陛下不要怪罪王爷!”说罢,陆慎言重重地磕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
这下,胶州王总算明白了所为何事!
当初陆慎言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当初他以为这是厉淳授意,他才狠心活埋了那两万人。
哪晓得,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
现在看来,更想是陆慎言自己的意思,竟连他也一起坑了。
现如今厉淳兴师问罪,还真是让他措手不及,简直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更让他意外的是,以陆慎言的性子,应该将责任推到他身上,以保全自身才是,怎么反而将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反而把他摘出去呢!
这让本该将他定位小人,并且深深痛恨他的胶州王,一时又有些纠结了。
虽说自己却是为他蒙骗,可是他现在这种行为,还真是让他感慨良多。
至少,他现在说不出一句落井下石的话。
当然了,这种情况,他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安心扮演一个被受害者就好了。
谁知,厉淳并未被他的诚实所打动,反而像是更生气了,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此刻射出两缕寒光,让人无所遁形,“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陆慎言一而再,再而三地自作主张,着实让他恼恨。
“属下有话要说!如若陛下听完,仍要杀奴才,奴才绝无怨言。”陆慎言直起身子,额头已然磕出了血,血液汇成一股顺着眼角留下来,像是流了血泪似的,可见方才他磕得有多狠。若不及时治疗,毁容都是有可能的,也足可见他的决心。
就是这幅姿态,越加让厉淳愤怒,错了就是错了,他最讨厌知错不改的人。
但他却忍住了,动了动唇,冷言吐出一个字,“说!”
他倒要看看,他要如何狡辩。
“谢陛下!”陆慎言又对他拜了一拜,冷静地开口,“那两万人本就不该留,试想,他们不肯投降,犹如一枚定时炸药,如若风宸归来,必然会设法营救。届时,若是他们里应外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奴才知道陛下顾着那人,不愿这么快便和风宸对上,只是,陛下得认清楚,您与风宸本就是敌手,情场上如此,战场上更是。即便您手下留情,他必然也不会放过您,您也见了,他抢您的女人可从未犹豫或者留守。我们先发制人,总好过回头再后悔。”
事到如今,胶州王觉得也有必要为陆慎言说点儿什么了,“陆侍卫说的有道理。”
“你们联合起来框我?”
“只要能为殿下分忧,臣万死不辞,陛下若不信臣,臣愿以死明志!”
“够了,滚出去!”
“陆侍卫,走吧!”胶州王将跪在地上的陆慎言扶了出去。
厉淳却丝毫不买账,他的周身像是燃了一把火,惊人的安静,却撕扯着人的心跳,他看了看陆慎言,又将视线转到胶州王身上,拿起桌上的一物“啪”得一声掷在了地上,“你们联合起来诓朕!”
胶州王定睛一看,却是一本奏折,一位国君在多生气的情况下才会手撕奏折呀!
当即,就吓得不敢再说话。
反倒是陆慎言,在这一刻有了惊人之举。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掏出一枚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望住厉淳道:“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纵使行事有所偏颇,也都是为了陛下,陛下若不信臣,臣愿以死明志!”
他两眼含泪,语气哽咽却坚决,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厉,说罢,闭上眼睛,头一歪就要抹脖子。
不说厉淳,胶州王都被他震住了。
他真没想到,陆慎言一副小人姿态,居然有这样的气魄,所忠之人,又是自己的心上人,连他都看得热血沸腾了。
撇去成见,此时此刻,他真的有些佩服他。
他相信他的忠心,更佩服他对自己心狠。
他本该拦住陆慎言自尽,可是这一愣神,倒是白白错过了机会,等反应过来,只来得吼出一声,“不要!”
厉淳比他更快,随手在书桌上抓起一物,猛地朝他掷去。
只听得“哐当”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
陆慎言握着发红的手掌,发出一声痛呼,他的脚边,洒满了碎瓷,水渍也蔓延了一地。
原是厉淳匆忙之中,扔了一只茶杯。
虽如此,匕首仍在他细嫩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胶州王大松口气,连忙上前扶起陆慎言,“陆侍卫,你没事吧!”
陆慎言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得头顶一声怒喝,“都给我滚出去!”
陆慎言抬起眼睛,偷偷瞥了厉淳一眼,见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犹如一只被激怒的狮子,仿若什么随时都要扑过来咬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出手了!
陆慎言在心里轻轻舒了口气,接过胶州王的丝帕,捂住伤口,低声说道:“我们走吧!”
直到了帐外,厉淳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地方,胶州王才心有余悸地说道:“方才真是吓死人了,我说你怎么这么大胆!”
陆慎言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人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什么也不怕了吧,王爷若是好奇,下次可以试试。”他拿下丝帕,见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不由得露出一个浅笑,“还好,不深!”
他并不是很有把握,他也在堵。
如若失去了主动权,等厉淳来发落,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是他主动将命交出去就不一样了!
既显示了他的决心,又证明了他的忠诚。
厉淳,看起来冷酷,其实是一个很心软的人。
他对于真心为自己好的人,哪怕有一点感动了他的心,一点也不会差。
正因为看透这一点,他才敢赌。
其实,若真的就此交代在这里,能为他而死,他也没有遗憾。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命运,总是垂青于勇敢的冒险者。
闻言,胶州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响,闷声开口道:“你不应该骗我!”
经过方才陆慎言为他开脱一事,他心中纵使有气,也消了一大半了,更因为他敬佩陆慎言的不畏生死,从心里开始认同他了,此刻与其说是兴师问罪,更不如说是讨个说法。
陆慎言斜他一眼道:“不然呢,你要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和宋汐复合吗?”
胶州王蹙眉道:“此话怎讲?”
方才,陆慎言口口声声都是站在厉淳的立场上,要为他铲除情敌呀!
陆慎言瞥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低声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破坏陛下和宋汐之间的关系,并且让他们无复合的可能。你想想,两万条人命,便是宋汐愿意不计前嫌,风宸肯么?”
胶州王还是有点不安,“可是,你这样做,让他很生气!”
他第一次见厉淳发这么大的脾气,简直就是要命。
陆慎言反问,“难不成,你更乐意看见陛下和宋汐复合?”他斜眼睨着胶州王,语气有一种说不出的嘲讽,“要真那样,还有你什么事儿啊!”
一句话让胶州王哑口无言。
陆慎言摆摆手道:“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这件事我瞒着王爷是我不对,但王爷不也得了利么!我看王爷对陛下忠心耿耿,是个可共事的,才煞费苦心地与您合作,更不愿看您一腔真心付之东流,故而有意相助。很多事,都不是以一人之力便可为的,王爷有人,我有脑子,只要我们一条心,没什么事办不到的。不然,方才那样的情况,我为何赔上身家性命,也要将王爷摘出来呢?王爷好好想想,实在不愿与我合作,慎言也不勉强。”话说此处,他忽然顿了一顿,故作惊讶道:“郑家军的主帅陈栋将军,似乎也对我们陛下另眼相待,可惜不得陛下欢心,改天兴许可以去拜访一下!”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胶州王听得目瞪口呆,见陆慎言要走,忙叫住他道:“陆侍卫,我何时说不与你合作了!”
这此虽然惊险,好歹是有惊无险。陆慎言确实有两把刷子,这两次,他也着实得利了,他在厉淳心中有地位,他亲眼所见。
一听他说,他要与别人合作,这个人还是与他实力不相上下的陈栋,可把他吓坏了,这下一点犹豫也没有了!
从此,沆瀣一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闻言,陆慎言转过身来,笑的极为得意,“我就欣赏王爷这点,爽快!”
……
帐篷里,厉淳挥退左右,展开宣纸,在给宋汐写信。
他要将此事经过详细地告诉她,以证自己清白。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积极地为自己辩白,他急于挽回她,心中也确实抱了希望。
尽管那日宋汐说的决绝,让他十分伤心。
可他不相信宋汐真的如此无情,她只是被误会蒙蔽了双眼。
翌日,他收到了宋汐的回复:一把截断的匕首。
意为:一刀两断。
手掌被匕首割除了血,他却毫无察觉似的,只是呆呆地望着匕首。
信使忍不住出声提醒,“陛下,您的手——”
话未说完,便被厉淳打断,“这封信是她亲手交给你的吗?还是风宸——”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难以察觉的祈求,一种卑微的愿景,他的手掌都在颤抖,紧张得发抖。
他宁愿这是风宸故意搞的破坏,也不愿见证她的狠心。
信使倍感压力,吞吞吐吐道:“我将信交给那人,她根本没看信,当,当着属下的面,把信烧掉了,而后,向人要了一把匕首,折断后交给我,说,说你看了就明白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不忍心说下去,因为厉淳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身体摇摇欲坠,连嘴唇都在发抖。
血液顺着指尖的缝隙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无声,却牵扯着人的神经,信使的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还有点,他没敢说。
说来也巧,风宸当时刚从外面赶回来,宋汐本来捏着信纸,没说看,也没说不看,总之如果不是风宸,她未必会这样绝情。
可风宸看她犹豫的样子,扬眉冷笑了一声,对她说道:“怎么,我青州两万人命,他说几句好话就揭过去了?若真如此,你也不必待在这里,去找他吧!”
宋汐就是听了这句话,才想风宸要了匕首,当着风宸的面,一刀两断。
他走的时候,隐约听宋汐哄风宸,说,“这事是他不对,我不会轻易饶他,你放心,我绝对给你一个交代。”
风宸道:“你若要原谅他,你就永远不要来见我。”
宋汐后面说了什么,他听不太清了,隐约是妥协了……
厉淳挥退了信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坐在椅子上,望着匕首发呆。
手上的伤口凝了又裂,裂了又凝,袍子上都是鲜血,他却一点没发现似的。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他甚至可以想象,宋汐截断匕首时,绝情果断的模样。
即便是这样,他仍旧想不通,她为什么就不肯相信他,为什么要这样绝情。
明明,他将事情的经过都写清楚了,甚至说了一些平时都不会说的好话。
他把所能想到的话,都写上了,写满了整张纸。
他想,除却童年,过去的十年间,他从未如此多话,但他却一点也不耐烦,反而担心说的不够详尽。
可惜,她连一眼都不肯看。
手掌用力,匕首隔开皮肉,凝固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鲜血像开闸的水龙头,喷薄而出。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白,额上忽然冒出了许多汗珠,额角的青筋暴起,脸孔扭曲,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突然,他张开嘴,“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黑血!
身体却顺势前倾,最终栽倒在了地上……
从某种程度而言,厉淳是个相当死心眼的人,认定的事情,不会转弯,在感情方面,他甚至远没有风宸来的聪明,善于处理两性关系。
他的悲哀在于,在感情上,太过直来直去,他只会**裸地站在对方面前,尽可能地坦诚,却不会为自己辩白,甚至另辟蹊径,拯救这段岌岌可危的爱情。
他只能在曲折的感情之路上,一一次次狼狈的跌倒,再一次次笨拙地爬起来,直到受尽了委屈,经历了绝望,才晓得转弯……
知道厉淳心情不好,大家都不敢去触他的眉头,直到傍晚,厉淳还未进食,陆慎言端着茶水进账,才发现他倒在血泊里,吓得声音都变调了,“陛下!快来人吶!叫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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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一部分,剩下的,明天传了,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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