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厉淳彻底倒下了,连着几日昏迷不醒,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所幸,他文有秦明,武有陈栋,此前各项部署明确精到,即便他暂时无法主持大局,昭军上下依然能正常运行。再与青州开战,也未必落下风。
秦明自太医告退后,一直神色不佳,陈栋留下来照顾厉淳,他则将陆慎言强行拉了出来。
直到一僻静处,秦明猛地甩开了陆慎言。
陆慎言一时不妨,险些摔倒,见他全然不似平素温和淡雅,举止甚至有些粗鲁,恼怒道:“秦大哥,你弄疼我了!”
秦明嘲讽道:“怎的,陛下这么大的委屈都受了,你这点痛就受不住?”
陆慎言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秦明懒得和他兜圈子,上前一步,钳住他的手腕,逼问道:“是你做的手脚吧!”
虽然不一定是他亲力亲为,也定然是他遣人做的手脚。
所有人都“看见”厉淳将箭对准了风宸,可他偏就不信,厉淳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直接对风宸下手。
他攻打青州有一部分原因是气恼宋汐,可见还是想挽回她的心。
陆慎言眼神一闪,别开脸道:“我不知道秦大哥在说什么!”
秦明见他言辞闪烁,就知道他心里有鬼,放开他,冷笑道:“你是嫌事情不够多吗?还是嫌陛下死的不够快?”
陆慎言眨了眨眼睛,无辜道:“秦大哥,你真的冤枉我了!”
秦明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是浓重的失望,“你如此执迷不悟,我只有等陛下醒来,将此事禀告陛下,请陛下定夺了!”
陛下什么时候醒来,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人再不敲打一番,迟早要惹出大祸事。
陆慎言瞪大眼睛,眼里始才有了惊恐。
秦明见他犹自挣扎,冷哼一声,一甩长袖就要离去。
陆慎言心中一跳,忙不迭去拉扯他的衣角。
岂料秦明去意坚决,连带着他身体一倾,竟生生跪倒在地,陆慎言顾不得起身,只苦苦哀求道:“秦大哥,我错了,你不要告诉陛下。”
他也是被秦明唬住,一时乱却阵脚。
且不论厉淳不知何时能醒,即便醒了,秦明只是口头猜测,并未拿出真凭实据,他若小心应对,未必就能坐实了罪名。
可惜,他太害怕被厉淳厌弃,导致他一丁点儿都输不起。
秦明这才顿住脚步,回过身来望住他,见他神情惶恐,眼泪盈眶,显然被吓得不轻,念着他年纪轻轻不懂事,便有些心软,“我若不告诉陛下,焉知你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浑?”
窥得他眼中松动,陆慎言眼睛一亮,忙不迭祈求道:“如若再犯,任凭秦大哥处置,求秦大哥饶了我这一回。陛下本就开始疏远我,你若告诉陛下,陛下疑心我挑拨离间,只怕我再难活命。”说到最后,眼泪已经汩汩留下,神色凄惶哀绝,倒不似作假。
自从上次他撺掇胶州王坑杀两万青军一事被厉淳“拆穿”,虽说他是“无心之失”,厉淳仍对他生了嫌隙。清醒时,根本不再叫他贴身服侍,偶尔他主动去送吃食,也是被他草草打发,几乎一见他,就要皱眉头,这简直叫他难以接受。
曾几何时,最得他信任的自己,竟变得如此不堪入目了!
究根结底,都是宋汐之过。
心中的嫉恨蒙蔽了他的双眼,致使他再次设计了厉淳。
他早早便看见宋汐策马而来,恰逢厉淳举弩射箭,目标正对风宸,他心中窃喜,熟料厉淳竟掉转了目标。
机不可失,他当即便对厉淳身边的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此人是他花大心思安插在厉淳身边的侍卫,武艺自不必说,本意是为保护厉淳,获知厉淳的消息,没想到却也有被他当做棋子的一天。
一个有武的人近身偷袭实在是太容易了,何况,只是改变一下箭的走向。
厉淳本意是要了那将领的性命,自然不留余力。
这一箭,射向风宸,依然致命。
秦明本没打算真要他的性命,此刻见他悔过,弯身将他扶起道:“记得你说过的话,下次,我不会再轻饶。”
陆慎言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谢谢秦大哥!”
秦明见他一副眼泪横流的样子,心道,虽然他因为陛下做了许多措施,却也只有陛下才能制得住他。
这时,有侍从正好来寻陆慎言,呈给他一封信件。
秦明一看那信封上的标志就知道是京城皇宫里出来的。
陆慎言本想独自看的,见秦明没有主动回避,方才又被他好一番敲打,此时倒不敢太嚣张,当即展开来看。越看,越是心惊,到最后,整张脸都白了。
秦明本没打算窥他的隐秘,不过看看他的态度,此刻见他神色有异,皱眉问道:“怎么了?”
陆慎言哆嗦道:“太,太上皇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要前来!”
秦明顿时心中一凛,忙问,“太上皇怎么会来?”
厉淳昏迷不醒的消息已然全面封锁,便是军中一些高层也只知他微感风寒。
只因消息走漏,不但会动摇军心,让敌人有机可趁,更会致使那位爱子如命的太上皇发飙,那是个疯子,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见秦明咄咄逼人,陆慎言脖子一缩,结结巴巴道:“此前,我将陛下的事情告,告诉太上皇了!”
饶是秦明,此刻也忍不住一声怒喝,“不是叫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跟太上皇说吗?”
“太,太上皇问起,我,我没有办法……”实则是他当时想借太上皇的手除掉宋汐,他屡次失败,但他相信太上皇有办法,此刻,又怎么敢对秦明交代。
“你还真是——”秦明气的脸红脖子粗,扬起的手掌却迟迟挥不下去,最终重重地“诶”了一声,快速地走了出去……
风宸回来的时候,安笙正在喂宋汐吃水果。
各种水果被切成小块在大磁盘里摆成一个好看的果盘,安笙用银签一块一块地叉给宋汐吃。
每每喂到嘴边,他都要象征性地“啊”一声,像哄小孩子张嘴吃饭,偏生眼神跟钩子似的,说不出的粘腻。
且他通常是自己咬一口,再将另外一半喂给宋汐。
如此相濡以沫,令人想入非非。
风宸步入大厅,见得这个情景,脸一下子黑如锅底。
更让人恼火的是,宋汐居然任其施为,虽然她心不在焉,但就是让人很不舒服。
事实上,宋汐派人去军中请他回来吃饭,并未告知他安笙归来,他只当她想念他了。
念着这段日子军务繁忙,两人聚少离多,着实对她不起。当即抛下手边军务,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离饭点还早得很,却想多点时间陪她。
哪晓得,一进门就看到这妖精在自家耀武扬威。
更可恨的是,妖精见他来了,眉眼一抬,故作欢笑道:“哟,这报信的才出去,你这么快就回来啦!平素成天不见人的,今个儿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这话说的他多急不可耐似的,后面又暗讽他对宋汐疏忽,好一个挑拨离间。
却见安笙忽然叉了一块水果,含在嘴里,也不咬半,而是直接哺入宋汐嘴里,浑身柔弱无骨般依附在宋汐身上,一只大长腿更是从衣摆中斜伸出来,挂在宋汐的腰上。
风宸心里一堵,就要骂他“不知廉耻”。
话到嘴边,又想起他每每如此,安笙总是反讽他假正经,便临时改了口,“好段日子不见,某些人还是没长骨头,非得靠在女人身上,才能说话做事。”
妈的,这是说他不像个男人,安笙瞬间来火,飞给他一个眼刀子,“那也好过有的人长一副贱骨头,见不得有人比他好。”
宋汐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得出声阻止,“都给我闭嘴。”
风宸便瞪了她一眼,这一眼隐含幽怨不忿。
其实宋汐也没说偏着谁,但风宸本来就心中有气,只觉得明明是安笙先出言不逊,她不责怪,便是包庇。当即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宋汐心中郁闷,安笙又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俨然一副胜利的姿态。
宋汐忍不住训道:“安安,好端端的,你去激他做什么?”
本来安笙和风宸就半斤八两,此刻最听不得她偏心风宸,当即便甩了一张冷脸,“是不是比起面冷心热,你更喜欢口蜜腹剑?”
“你说的什么话?”宋汐蹙眉,不知道他哪得来的歪道理。
“那你总听信风宸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什么,怎么都不是!”
这是又拈酸吃醋了,宋汐无奈道:“你怎又扯到宸宸身上去了!”
安笙白了她一眼,“你别看我嘴巴毒,啥事儿都写在脸上,可从来没想着骗你,不像有的人,看着跟天山雪莲似的,指不定心里得黑成什么样。”
“你指桑槐的说谁呢!”这话宋汐可不爱听,当即板着脸道:“都是一家人,你怎么总是容不下他。”
“你又怎知他眼下就容得下我!”安笙眼睛一斜,反唇相讥,“别不是表面大度,背地里尽想着怎么除掉我呢!”
见宋汐就要发飙,安笙从她跳出来,抢先一步说道:“知道他是你的心肝宝贝肉疙瘩,我这就给他赔不是去,你该高兴了吧!”说罢,也不等她回答,一阵风儿似的飘了出去。
宋汐不由得捂额,安笙,安笙,怎就这般不得安生,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
安笙径直来到风宸居所,却不是为道歉而来。
他这样要强要脸,又怎么会认怂。
风宸听池一回禀,条件反射就想拒绝。
熟料,那人却好似料到他会如此,抢先一步在外嚷道:“怎么,说你几句,就没脸见人了!”
灌注内力的声音,别说是他,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真要避而不见,他成什么了!
安笙总有办法激怒他,风宸脸色一沉,咬牙道:“让他进来!”
安笙施施然走了进来,像是没看见风宸的黑脸,吟吟笑道:“风宸,我们谈谈吧!”
风宸冷笑,“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安笙也不生气,好整以暇道:“关于厉淳,关于宋汐,关于你我!”
风宸终于正了脸色,“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笙眨了眨眼睛道:“此处说话不方便,我们出去谈吧!”
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怎么光彩,这里又是风宸的地盘,这人要是趁机耍手段抓自己的把柄,更甚至,宋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听个墙角什么的,可就不好玩了……
他扔下这么个话茬,就不信风宸不感兴趣。
果然,不久后,风宸臭着一张脸跟了上来。
两人本不欲惊动旁人,却在大门口与宋翎碰了个正着。他正好买菜回来,竹编的圆篮子里,堆满了新鲜的蔬果肉禽,一看就是要进厨房大干一场的。
见一向不对盘的两人结伴同行,宋翎略微诧异,“难得二位一起出门,这是到何处去?”
宋翎平素不是多话之人,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长个心眼而已。
安笙瞥一眼风宸,故作不屑道;“谁要和他一起出门,不过是恰巧碰见他罢了!”
风宸黑着一张脸,没有搭话,心里暗骂一声虚伪。
宋翎一笑道:“如此,便请早些回来,不要错过晚饭,汐今日特地交代我多弄一些吃食,想必盼着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的。”
安笙摆摆手道:“安啦,宋翎,我今日才发现你还有老妈子的潜质!”
宋翎虽然听不明白老妈子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只是报以一笑。
安笙,只是嘴巴厉害一些,并没有恶意。
因安笙未带随从,风宸也没有带,两人一道出府,各自骑了下人牵来的马。
安笙举着马鞭,扬眉笑道:“风宸,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话音未落,一鞭子已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嘶鸣一声,飞快地往前跑去。
风宸“嗤”了一声,也驾驭浮枭,紧随其后。
一路出了城门,安笙并未停歇,直奔郊外,风宸又怎肯屈居人后。
安笙坐下虽是一匹骏马,却难以和浮枭抗衡。
不知跑了多久,安笙的速度逐渐慢下,眼见风宸却遥遥领先,安笙急的直咬牙,可任凭他怎么挥舞鞭子,坐下的马儿就是快不起来。
最后,反倒因为抽的狠了,马儿一个趔趄,险些让他栽了跟头。
风宸却在前嘞停了浮枭,回头望住安笙,面上虽无表情,眼中却有一股嘲意,“还比么!”
安笙气的甩了鞭子,恶狠狠地回瞪过去,颇有些气急败坏,“不比了!”
风宸潇洒地翻身下马,任由浮枭跑去吃草,自己则走到一棵大树下,看天边残阳!
安笙慢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像是气不过自己输了,猛地踢飞了脚下一颗石子,目标正对风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风宸身后就像是长了眼睛,身形一动,轻飘飘地闪了开去,回过头睨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嘲笑他幼稚。
安笙则挑衅地看着他:怎么的,爷就是这么任性!
风宸一副懒得计较的模样,“说吧,有什么事情!”
安笙这才端正了脸色,认真道:“厉淳如今已被汐所弃,不如我们联手起来对付他,待踩扁了他,你我再一较高下,如何?”
安笙说起厉淳时,带了几分狠色,看得风宸眉头一皱,“我凭什么要与你合作?”
安笙嗤笑道:“如若不与我合作,你打得赢厉淳的二十万大军么?”
厉淳本身带了十万大军过来,胶州王有十万。
他不知道的是,陈栋也是厉淳的支持者。
但他坚信,没有他的协助,风宸定会败于厉淳。
故而,他很有把握风宸答应他。
“是么?”风宸微微勾唇,眼里闪过一丝暗色。
安笙只觉得他笑的十分古怪,正待说些什么,风宸却忽然出手,以迅雷之速点住了他身上一处大穴,致使他无法动弹。
风宸这才负手而立,直视他愤怒的眼睛,淡淡道:“厉淳对我而言是个威胁,我也确实很难打得过他,但我更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再说了,一个人前示好,背地暗算我的小人,又如何值得相信?”
安笙搞不清哪里出了错,压下心下的惊怒,故作疑惑道:“我何时暗算与你?”
风宸见他还装傻,不由得鄙夷道:“郑军的神秘军事是你吧,申屠被算计一事,也是出自你的手笔。”
安笙一愣,很快便笑了,“不错嘛,这都能让你发现,所以,你今日是想伺机报仇?”说到最后,语气嘲讽,眼神更是挑衅,好似笃定风宸不敢似的。
风宸面色一沉,冷哼道:“安笙,我是不能将你怎样,却也要锉挫你的锐气,穴道两个时辰后自解,赶得上晚饭,你趁机在这里反省反省,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罪的。”说罢,吹口哨唤来浮枭,翻身上马。
安笙终于变了脸色,疾言厉色道:“风宸,你就不怕我告诉汐,还不快解开我的穴道!”
风宸根本懒得搭理他,只不过临走时,发现远处的草丛似乎有些骚动,不由蹙眉,心下有些迟疑,最终却选择忽视。暗道,许是一些山鸡野兔之类的玩意吧!
安笙见风宸真的一走了之,惊愕过后,不由得破口大骂,“该死的贱人,敢如此戏弄我,迟早要你好看!”
待风宸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道路上,远处的灌木丛里忽然跳出一个人来。
此人五大三粗,穿一件破烂的军服,混杂着不少干涸的血迹,就像是战场中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一步步走向安笙,满脸赃物,笑容狰狞,“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军师大人,好久不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