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甩了锅之后便直奔兽苑而去。赤冽轩没追上再搅缠,只原地沉吟一瞬,即迈往前庭,一副直面惨淡人生的悲壮情态。
兽苑甚大,幽秘曲折,有柳当窗,有花扑地,清芬兰香满盈。若不是间或传来吼叫声,俨然便是一座浮生偷闲的巧致园林。
赵明月一路看过去,大的小的,水的旱的,食肉的茹草的应有尽有,她最喜欢的几种就安置在进门处,见了她便是一番憨态可掬的摇头摆尾。
还真拿她的气息来驯化这些野物,教它们对她亲昵如家猫呢。
赵明月微微笑,忆起无方境中两人的生离。
那时她思绪已然混沌,视线模糊得厉害,却对赤冽轩了无生趣的心境感受得异常清楚,于是十分不讲理地命令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为了防止你等着等着我,嫌时间漫长无聊就变心了,我要你从现在开始帮我驯化野兽。等我回来时,你要以百兽作聘礼,向我求亲。”
赤冽轩回她:“假如我不慎教野兽咬死了呢?”
她干脆道:“那样也好,省得你以后变心了。”
赤冽轩悲伤满溢的眸子将她望着,隐隐挤出一丝亮光:“你放心,我会用你的气息驯好百兽。等你回来后,它们便只认你这个女主人。若有其他女子靠近我,它们便要狂躁凶狠,只听你的号令。”
她可以号令这群野兽弄死那对狗男女?这么高难度的操作当真可以实现?
“是真是假,娘娘大可一试。”
“好啊好啊,一定很刺--”
被冷飒的喉音激回现实,再教冷锐的寒气咽住嗓子,赵明月不用回头便晓得某个看她不顺眼的孤清少年又来找事了。
清宵静睇一脸不愿鸟他、只悠哉前行的未来女主人,俊秀的眉折了几折,终是忍不住道:“娘娘真的不去别苑瞧瞧?”
赵明月顿步,转头谑笑:“你不是一向看不惯我?那宁大小姐若真拿下了你家主子,不正合了你意?”
比起那位的矫揉造作,还是你的桀骜油滑更可爱些。
清宵知晓这话一说出来,自己以后估摸着就得跟他家主子一般在女主人面前毫无立场了,于是只暗里念了,再怒某姑娘不争地重重哼了声,便扬长而去。
平白被鄙视,赵大小姐倍觉无辜,拍着肩膀自言自语道:“哎呀月儿,你一定要亲和低调,万不可跟这死孩子似的,嚣张跋扈、骄横乖僻。”
而后便觉掌下凸出一小块,触感粗糙,似乎还在动。
赵明月下意识尖叫着将那东西甩出去,定睛一瞧,不由好气又好笑。
一只变色龙,还不如她的中指长,露着洁白的肚皮努力在地上翻滚着,终于四爪朝地,立刻朝她凶巴巴地瞪起眼睛来。
“哎呦嘿,你吓到我,还有理了?”赵明月一撸袖子,虎着脸就要去捉它。“清宵挤兑我就罢了,连你也敢欺负我?你这么嚣张,以后就叫‘嚣嚣’好了!哎你别跑!给我趴住!”
嚣嚣果然很嚣张,不但戏耍她般四下里乱跑,甚至还凑空冲她吐舌头,那叫一个得意!
赵小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轻功一施,飞天指一弹,那小东西便翻着白眼从树上栽下,悠悠忽忽地落在了她脚边。
这下换赵明月得意了,提留着嚣嚣的尾巴,戳着它的小脑袋:“小样,我是你的新主人,知道不?再这般调皮,我就把你煮了火锅。”
嚣嚣在半空中徒劳地扑腾着,两只圆眼珠儿还是顾自傲娇娇地转,表示它不知道眼前这坏人是谁,也不晓得火锅是虾米东东。
“跟我装傻是吧?”赵明月将它放到手边的低枝上,似乎很无奈:“那我只有叫轩轩来了。”
拖着小短腿儿迅疾爬走的小家伙身子一顿,再更快地折回,巴巴地瞅着她。
赵明月阴险地呲了呲牙:“现在知道错了,可惜晚了!”
嚣嚣骨碌着眼珠儿,伸长舌头勾过一朵花,又用两只前爪捧着送到她面前。
赵明月不买账地板着脸:“这么没有节操,以后出去还不得给我丢人?不成,我得好好问问轩轩,怎么就把你教成这副德行了。”
从半垂的眼皮下瞧见抱着前爪作揖的小东西,终是不忍地叹气道:“算了算了,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轩轩我就不找了。不过为了表明你的诚意,咱俩来玩个游戏。”
旋即唤过树荫下捂着嘴巴乐了好一会子的兽仆,着他端了一盆清水,将腰间锦袋里的纸包打开,撒了些自梦幻池水里析出的粉末,再把手中的雪帕朝嚣嚣抖了抖:“呐,我可不欺负你,就跟你比你的拿手本事,变色。”
尔后,兽仆便亲眼看着那条洁白的帕子变红、黄、橘,转青、绿、靛,入蓝、紫、褐、…比彩虹还绚烂。再望见小小的变色龙变红,变绿,变棕,变…不动,细瘦的身子慢慢地涨起来,鼓成了个球,接着咝叫几声便翻过肚皮陷入了沉寂,只剩圆圆的身体还在惯性地小幅度颠晃着。
赵明月也随之叫了声,一脸无辜地看向兽仆:“不会累死了吧?”
兽仆没她那么淡定,着急忙慌地便往外蹿去,好像万一这小玩意儿没命了,他也会跟着没命了似的。
有那么夸张么?
赵明月垂眸想了想,或许夸张了些,但也不是没可能。于是将嚣嚣托在手心里,也去找人救命了。
找谁呢?自然是嚣嚣的主人了。方才她在穿堂碰见自前苑过来的家仆,得知赤冽轩就在偏厅。
赵明月到得厅前,果然听见熟悉的沁凉喉音。再戳戳一动不动的小变色龙,果断一脚踢开虚掩的厅门,口中嚷道:“喂,你快瞧瞧它怎么了。”
赤冽轩坐在正对着厅门的主位上喝茶,单手扶住疾步奔近的娇人,温声道:“走路慢点,没有人催你。”
随即托住赵明月捧着嚣嚣的手,“它怎么了?”
我知道还来问你啊。
赵明月哼了声,答道:“它方才吓我,我就用梦幻水逗它,看看谁更会变色。结果它没变过我,好像累死了。”
赤冽轩凝望面有悻色的娇人,忍俊不禁:“它没死,只是教你气晕了。”
说着便以指腹在小变色龙的肚皮上揉了几圈,小圆球很快收缩回细细扁扁的原样,两只眼睛也回复元气,怨念地瞪了赵明月一会儿,待转回赤冽轩那边,便是委屈加“求报仇”的样儿了。
它瞪女主人,女主人就瞪它家男主人:“你这什么破驯兽技艺,真是太失败了。还说嚣嚣见了我就不认你,我看它只怕你!”
赤冽轩安抚地捋着她微乱的发,“名字这么快就起好了?哪个字?”
赵明月没好气地躲开他的手,“跟清宵一样嚣张,还能是哪个?!”
语未毕便听得咯吱脆响,疑似某人手边的热茶结冰的动静。
赵明月眼珠儿一顿,脑袋可是转得飞快:“这小东西不但善于伪装,还特别能装,比你还能装。我就叫它作‘装装’了。”
赤冽轩只冷哼着将嚣嚣,哦不,装装,丢出老远,也不看她。
赵明月深知这家伙一向傲娇,这会儿更是出离的傲娇,本想不甩他,又思及他对自己在街上胡闹的阴森森的威胁,决定还是暂时乖巧一点。于是凑过脸去,挨得他更近:“但是它笨,长得还丑。不像它的主人,又聪明又好看。”
赤冽轩整张俊脸便和缓下来,抬指捏捏她的脸蛋儿:“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
赵明月嘿嘿一笑:“不如你找个人问问,咱俩谁更好看呢?”
赤冽轩却是很认真地点头:“好啊。”
视线便紧着朝斜前方打过去。
赵明月顺着一望,才发现厚重的织金落地绨幔后正坐着一个人,略略惊诧地眨巴着眼,很有些闺乐外泄的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