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内重新安静下来,那名年轻男子仍无离开的意思,他朝向醉汉,缓声问道:“先生就这么放走了那位姑娘,不怕她一去无踪?”
那醉汉听了,恍似听见一个极其好玩的笑话,大笑着举起酒壶,仰头一饮而尽。他把空酒壶往桌上一放,转头盯着垂手而立的年轻男子,“小子,你道行还不如一个姑娘家,多学着点吧。”他淡淡瞥他一眼,“好为人师,不如以人为师。”
“晚辈谨记先生教诲。”年轻男子应了一声,转身往门口走去。
“哎哎,”醉汉喊住他,“你去哪?”
“去等姑娘。”一句话说完,那颀长的身影已踏出门外。
天空中乌云尽散,朗月当空,如水的光华倾泻而下。负手而立的年轻男子,身姿飘逸潇洒,月华映入眼底,恰如碧波深处,浮光万千。
他口中念叨的那位“姑娘”,正被人拽着袖子,问道:“师姐,你不是说,我们不是江湖人吗?怎么找人江湖救急?”
顾灵芷感觉有些头大。景朗给她挑的这小师弟,不仅手脚灵活,听力还不错。她方才在里头的谄媚表现,估计都被他们听了个遍。
“小师弟呀,你年纪轻轻,怎么思想这么顽固,这么僵化呢?”顾灵芷朝小师弟投去爱怜的眼神,“做人呐,要懂得变通。懂变通之道,才不会把路走死了,还能把死路走活了。”
“哦。”小师弟乖巧地点点头。
顾灵芷很是满意,开始转头对付被他们扔在旁边的那只大粽子。
一不留神,那只大粽子不知何时滚到了池塘边,半颗脑袋都插在水里,像条搁浅的鱼,一个劲地摇着尾巴,拍打着岸边。
她慌忙把那人提溜起来,和师弟师妹们手忙脚乱地去解他身上的绳索。
“抱歉啊,大叔。”顾灵芷一叠声地道着歉,一边埋头拆解他身上的绳结,“大叔,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您见谅啊,就是一时疏忽。”
“大叔,”解开绳索后,她忙去翻看他身上有无伤痕,“您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小师弟和小师妹也跟着顾灵芷喊“大叔”。
一时间,池塘边上的“大叔”叫声结合了高低音阶,起伏错落。
被摆弄了半天的主角终于忍不住了,爆发出一声大喝:“我不是大叔。”
“大叔……”顾灵芷伸手探了探他脑袋,喃喃自语道:“没发烧啊”
这时,她忽然留意到眼前人的眉毛有点古怪。
他右边粗大卷曲的眉毛还沾着水渍,朝下耷拉着。就着月色,可以看到后面露出的一截眉毛。
“这……”顾灵芷以为自己眼花了,一伸手揭下来,听得那边“嗷呜”地叫了一声。
那位“大叔”捂着自己的右眉,疼得龇牙咧嘴。
她刚想道歉,忽然发现,她手心上躺着的,大毛虫似的玩意儿,确确实实就是一条粗大的假眉毛。
“大叔……”顾灵芷迟疑着,怯怯地开口。
“都说了,”那“大叔”极其暴躁,几乎是怒吼道:“我不是大叔!”
顾灵芷皱眉,疑惑地歪着脑袋,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人,气得连胡子都歪了。
他“唰”地揭下了糊在下巴,直粘到脸颊的卷毛大胡子。
这回,顾灵芷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滚圆的眼珠直盯着他看,眼里已经不是疑惑,而是惊诧了。
那人大声道:“你见过长这样的大叔吗?”
月光下,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睛狭长深邃,鼻子高挺,颧骨瘦削,显得英气俊朗。
褪去伪装的胡子后,露出微微泛着麦色的肌肤,恍似晨光洒落草原时的浅金色光泽。肌肤略略显得粗砺,但有一种野性美。
他蓬头乱发,但仍浑身散发出狂野和不羁的气息。因不知道他的名字,便权且唤他作野性青年。
一贯容易被美色所惑的顾灵芷这回出奇地清醒。
她打量了眼前的野性青年一眼,认真问道:“你真的不是大叔?”
“不是。”野性青年没好气道。
“真不是?”
“不是!”野性青年几乎是吼的。
“也对。”顾灵芷瞧了瞧他,转开头,叹气道:“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样,算不上大叔。”
“你看清楚,”野性青年提高了音量,但明显在克制着,“我才二十二!”
“哦。”顾灵芷敷衍地应了一声。
野性青年似乎有些生气,但看顾灵芷脸色哀沉,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了,吓着了人家姑娘。
好歹,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正当野性青年想放缓语气,缓和一下气氛时,看见那姑娘扬起头来,皱眉盯着他看。
“那你……”顾灵芷又问道:“不是大叔?”见他摇头,她不死心地追问:“你也不叫大叔?”
看着野性青年一腔怒火马上要发作,她急急道:“我是说,你的名字也不叫大叔?”
野性青年摇摇头,怔了一下,微微直起身,似乎想介绍一下自己,“我叫……”
顾灵芷全然没有理会他,转过头,长叹一口气,哭丧着一张脸,委屈得快要淌下眼泪来。
苍天啊,他们忙活了半天,竟然救错人了。
野性青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悲伤吓到,讷讷地呆坐在原地,伸出去想安抚的手,忽然落空,变得无处安放。
“不对,”顾灵芷忽然抬头,“抓你的人确实是突厥人。”她说了个地址,问他:“你是不是到那住过?”
野性青年点点头。
“那就对上了。”顾灵芷的眼里忽然迸发出了亮光,“你……”她盯着那人,问道:“你是不是认识大叔?”
野性青年被她眼神吓到,怔在原地,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你伪装成大叔的模样,是想掩护他,代替他?”顾灵芷追问道。
野性青年怔了一怔,盯着顾灵芷看,依旧不说话。
“你是大叔的朋友,我们也是,不然也不会这样拼命救你了。”顾灵芷有些无奈,看着他,道:“你分不清敌友,至少能分个好歹吧?”
看他不吭声,她逼近他,“我们怎么也算是救了你,你就不能给两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