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霈云一番话,将现下的情况,连着岑威不得已陷入如今局面的内情全都揭了个透。
岑威轻阖眸,并不言语,算是默认了穆霈云所说。
“将军以为这是在做什么?”穆霈云冷声质问道“全了对陛下的忠,对贤妃的义?”
岑威蓦地睁开眼睛,看向穆霈云。
“将军怕是还不知道现在宫外的情况。”
岑威眸光微动,却仍旧不言语。
顾灵芷在一旁啃着包子,听着他们的对话。
“大雾封城,赵王趁机偷袭南衙禁军,暗中夺下京城各处城门的控制权。而宫内……”穆霈云看向他,道“又有岑将军。”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将军发现没有。”穆霈云缓声道“将军统领的北衙禁军,可否还守在旧处?出入皇城的各处要道,是否还是将军的人?”
顾灵芷一口咬在包子上。
怪不得穆霈云自打踏进皇城以后,眼珠老是滴溜溜地四处转。除了观察周围的情况,他还留意到了这一点。
“赵王府的人,怕是早已将原先的禁军取而代之。”
依穆霈云方才的观察来看,宫里巡逻的还是北衙禁军的人,只几处城门和关键位置看守的人是普通禁军有些不同。照此推断,赵王的人应该没有那么多。他这样话说,不过是想岑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岑威听罢,长出一口气,叹道“事已至此。”他道“你们要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不管了。”
他往门外去,道“不管结果如何,我既选了,必承担到底。”
“盛京城内数百万民众,皆要随着将军一同来承担这个结果吗?”穆霈云上前一步,拉住他,道“将军当真要为小义,舍大义?”
“现在的盛京就是一座死城。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援兵进不来。再这么僵持下去,困死的是京城的百姓。赵王的兵马备着粮草,可盛京城里头的百姓,家里不一定有那么多存粮。”
顾灵芷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继续道“赵王想赢,可燕王、齐王会容得他这么轻易赢吗?战争一旦打起来,遭殃的是百姓,外头来援军若是强攻,受苦的还是百姓。盛京乱,则大魏乱,几个皇子争一个位置抢破头,最后遭殃的全是百姓。”
顾灵芷一开口,岑威便听出她是女儿身。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却随着她的话渐渐转冷。
“这里头哪里有什么忠义两全可言?将军早知没有两全之策,此时的不作为就是……”顾灵芷淡道“助纣为虐。”
“此事非关小我,而关乎家国天下,关乎百万军民。将军想来也不愿意看到,大魏将士们刀尖指向自己人,自相残杀。”穆霈云缓缓道“请将军三思。”
岑威静默良久。
废弃柴房里头静悄悄的,夜色从破洞的窗户纸里漏进来,时光慢得叫人看不出流逝的痕迹。
岑威抬眸看他们,道“你们要我怎么帮忙?”
穆霈云说“我们得先见陛下一面。”
岑威沉吟片刻,道“你们现在没有办法靠近寝殿的。”他思索着,道“再等一阵吧,等夜深后,陛下就寝前会吩咐宫人灭灯。你们随我换上禁军士兵的衣服,混在禁军中,我想办法让你们进去。”
连日阴天,春末的寒气仿佛被那一团团的白雾困住,散不开,便浸入雾气里头,随着漫漫夜色,爬上墙头,侵染每一片僵硬冰冷的瓦片。连带着寝殿内,也一片虚浮的寒意。
“陛下。”
窗外朦胧的夜色透进来,照在一袭月白衫裙上。那瘦弱的身姿,仿佛随时要融化在夜色中,化作一缕轻烟散去。
大魏天子吴元庆的床榻前,一女子双手捧剑,缓缓朝着他跪下。
“你干什么?”吴元庆眼皮微动,“要弑君?”
“妾身愿以自己的命,换陛下一纸诏书。”
吴元庆扭头,冷冷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你这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来逼迫朕吗?”
“陛下心里有气,尽可拿妾身来出气,但诏书……”方暮雨缓缓抬眸,“还有那个位置,”她浅淡一笑“远儿志在必得。”
吴元庆冷哼一声,“那得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他加重了最后一个字的字音“‘得’。”
“妾身斗胆问陛下一句,”方暮雨仍旧跪在地上,缓声问道“陛下属意哪位皇子承继大统?”
吴元庆又是一声冷哼,并不说话。
“既然陛下心中没有属意的人选,为何不能是远儿?”
吴元庆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所以你就这样来替朕选?”
方暮雨安静地跪着,不言语。
“朕不选,没有人能替朕选。”
面前人影一动,剑鞘被人从中间握住。
方暮雨微微抬头,视线顺着握住剑鞘的那只手上移,停在吴元庆脸上。
“朕若要选,”吴元庆道“没有人能拦得住。”
一声柔柔的嗤笑,散落在冰冷的寝殿内。
“这一点,”方暮雨道“远儿还真是像极了陛下。”她抬眸轻笑,道“包括从前,陛下如何对谋夺大位,如何……”
剑鞘微动,有一只手比吴元庆更快,先握住了剑柄。
那指节纤细柔弱,蓦地探出来握住剑柄时,却精准有力。
袖口边上缀着的数朵浅碧色芙蓉花,映着透进宫殿里来的月光,浮出淡淡的水色,又带着几分冷意,携着冰冷的剑光,一掠而过。
剑柄在那白玉一般的掌心打了个旋儿,剑身一横,隔着衣衫,轻轻落在吴元庆左肩上,离他颈侧还隔着一些距离。
“为达目的,”方暮雨轻道“不择手段。”
“朕许久不曾见你拿剑了,”吴元庆眸光微微一动,眼底神色复杂,继而冷笑道“却没想到,再见你握剑的风姿,是在如此境地下。”他阖眸轻笑,“真叫人意外。”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眸光与语气一般冰冷,“当年是长兄谋反,导致先帝意外自台阶坠亡。”他摇头笑道“与我无关。”
“有关无关,只陛下心里有一本账吧。”
吴元庆微微一顿,抬眸看向方暮雨,眼中神色渐渐比剑锋更冷,“朕从前不曾问过,竟不知你是如此看待朕。”
“是陛下教会妾身这些,也是陛下教会妾身……”方暮雨浅笑道“天家争斗,是何等残酷。”
“世人皆可为棋,”方暮雨声音幽冷,道“包括方家。”
“你到底还是因方家一事,”吴元庆垂眸笑道“怨恨了朕。”他视线顺着剑锋,转向持剑的人,道“如若没有这件事,你会否帮着你儿子,来造朕的反?”(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