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威迟疑的这一点时间,对面人早已别过了头。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缓缓远离,下了台阶,便往远处去,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四周已空无一人,连带着方才放在栏杆边上的小食盒,也一同消失了。
余下的,只有淡淡的脂粉香,混着药香。
另一边,寝殿内,大魏天子吴元庆就着朦胧的夜色,写下一封诏书,交给了穆霈云。
“你拿着这个出去,”吴元庆道“不管是城内的虎威营,还是城外的驻军,皆可调动。”
“小臣领命。”
“你走吧,”吴元庆看了一眼窗外,道“趁着夜色,方便行动,朕就不走了。”
“陛下……”
“这里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危险。”吴元庆淡笑道“那小兔崽子,暂时不会动朕。”
他所提到的“小兔崽子”,自然是指赵王吴弘远了。
吴弘远早就掌控了皇城内外,却迟迟没有登上那个位置,明面上是为了等他的一纸诏书,或者含光殿里头群臣的联名书,好让一切名正言顺。
京城里头还有燕王、齐王和康王,这几个人不会那么轻易让吴弘远坐稳这个位置。
这中间,免不了一番恶战。
若是有了诏书,吴弘远就省事许多了,还可以顺势除去燕王等人,保得江山从此稳固,自此高枕无忧。
可若吴弘远的这两个计划落空,几位皇子一旦打起来,吴弘远挟持他在手,就有利许多。他既可声称那几人是为了弑父夺位,号召盛京城内的军民与之抵抗。即便败了,吴弘远若挟持他逃离京城,到了外头,仍旧可以冒着他的名号,联合各处封地的亲王起兵,再度杀回京城,谋夺大位。
吴弘远如今依然大局在握,却不曾动他分毫,只将他软禁在此,便是因为这一层缘由。
“他算盘打得很远呢,”吴元庆嗤笑道“那混小子还想着用朕干别的事情,不会这样轻易取朕的性命,反而要拼了命地保护朕呢。”
他淡淡瞥了穆霈云一眼,笑道“免得被你们劫走。”
“要是你们带上我,这皇城只怕出不去了,而且还会暴露行踪,让他们盯上你们。”说着,吴元庆扭头看了一眼守在窗边的身影,对穆霈云道“把那孩子叫来,给朕瞧瞧。这一道坎朕要是过了,得好好封赏你们。”
穆霈云微迟疑,正要想个理由替顾灵芷回绝掉,忽听得门外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寝殿大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铠甲摩擦的声音,连同微微喘气的声音,回荡在寝殿内。
吴元庆斜倚在床榻上,眼皮微动,看似懒散地朝门口投去目光,神色冰冷,自带一股逼人的威严“卢冷桥。”
他的声音冷冷掷落在殿内“谁给你这么大胆子,闯进来扰朕休息?”
“臣惊扰陛下,罪该万死。”卢冷桥及身后跟进来的几名将士齐齐跪下“实是因为有人夜闯宫禁,臣等担心……”
“你看这里有什么人吗?”吴元庆冷冷发问。
“没、没有。”卢冷桥嘴上这么说着,眼光却暗中在殿内扫视。
“看够了吗?看清楚了吗?”吴元庆道“要再来朕的床上看看,这里有没有藏人吗?”
“臣不敢。”
“你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吴元庆冷冷瞥他一眼,“你知道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还不滚出去?”
看底下跪着的人分毫不动,吴元庆又道“你如今是认了新主子,我这老主子说话就不好使了对吧?”
吴元庆自从被软禁在此,只见过卢冷桥来,不见岑威来。他偶尔从窗外看去,可以看得见岑威带人巡察,却偏不上殿前来。他猜测,岑威或是有什么原因暂时答应了方暮雨一些事,但并未完全背叛他。
方暮雨不让岑威见他,也是怕他会动摇岑威。
可卢冷桥却不同,他应该已经倒戈赵王母子阵营。
“臣……”
吴元庆一道目光冷冷地瞪过去,卢冷桥不敢多言,便带着人撤离了。
等寝殿门重新合上,吴元庆缓缓走到一旁的屏风后,微微挑开遮在上面的披风。
穆霈云从里头走出来,吴元庆接着对躲在角落里的那人道“出来吧。”
顾灵芷眼珠转了转,看了穆霈云一眼,跟在他身后走出来。
这里光线昏暗,但仍可看得清楚人的五官。
吴元庆盯着顾灵芷看了两眼,而后便是一笑“你是顾子义的儿子吧?”他回忆道“那日殿试,朕见过你,你叫顾嘉乔是吧?”
顾灵芷一怔。
她一身禁军铠甲,面容又与顾嘉乔极为相似,被认错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她不能开口,便只好点点头。
好在,吴元庆并没有再细问什么,只让他们赶紧离开。
他们便按照之前和岑威商量的那样,仍旧从窗户翻出去,混在门外守卫的禁军里,等着岑威带人来换班。
而卢冷桥刚才闯入被赶走后,才步下台阶,便见岑威赶来了。
岑威问道“怎么回事?”
“方才有人闯宫,”卢冷桥道“我担心陛下这边出事,便带人过来瞧瞧。”
实际上,卢冷桥是方才打寝殿外走过时,见里头明明熄了灯火,却偶有一些烛火晃动的影子,心下有所怀疑,便带着人闯进去看看。只是,并未能找到什么破绽。
“你何时这么鲁莽起来?”岑威训斥他,道“惊扰了圣驾,不怕丢了脑袋吗?”
“大哥……”
“你还知道我这个大哥,你这般做事,叫我如何放心?”
“是。”卢冷桥认怂,道“此次是我鲁莽了。”他道“我是因为那边抓了一个闯宫的人,说有同伙,而且是往寝殿这边来的,我才……”
“好了,”岑威道“我知道你是心急,只是现下情况特殊……”他微一顿,道“各自谨慎一些吧。”
岑威不再说什么,却见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有两人冒充禁军被抓住,现下一死一伤。
“把人带来。”卢冷桥冷冷发号施令,却见岑威在听说抓到是两个人时,神色微有些不对劲。他一言不发,照旧与岑威一起,前去查看。
等他们去到时,发现伤了的那个也自尽了。
卢冷桥一边观察着岑威的脸色,一边翻过其中一人的尸体查看。
等他把两具尸体看完,岑威仍旧站在那,脸色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仿佛方才他从岑威脸上看到的异样不过是错觉。
“这两人,”卢冷桥仰头,问岑威道“怎么处置?”
“照旧吧。”岑威面色沉静,说“你原先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