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明明是立了功的,还得了陛下的赏赐,为何将军还要罚主子?”
“因为,”穆霈云淡笑道:“不能开先例。”
穆时挠挠头,道:“什么意思?”
“因为……”穆霈云说了两字,忽地顿住。
因为他的那两个兄弟,都是有野心的人。而他这次虽然成功了,但此计太险。稍有不慎,会将整个晋国公府置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中。
他父亲虽然认可了他这次的决断,但仍要对他小施惩戒,做个例子给他的兄弟看,免得他大哥和三弟学着这样做。
“我做得不够好。”穆霈云淡淡接完了方才那句话。
“主子……”
穆时正要说什么,忽见那扇开了一半的窗户里闪进来一个人影。
那是穆霈云的另一个亲信,名唤穆微的。穆微和穆时两人,都是穆霈云亲自选拔出来,带在身边培养的。穆微年纪较穆时长了半岁,人也稳重些。穆霈云平日里常让穆微出去探消息,而让穆时跟在自己身边伺候。
“如何?”穆霈云淡淡看了一眼翻进来的穆微。
“顾姑娘方才吐血了。”
穆霈云正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听得这一句,手一滑,盏内茶水险些倾倒出来。幸好他反应快,及时回手,收住了茶盏,“往下说。”
“然后,北渊宗的苍济长老带着弟子过来诊脉,”穆微道:“说是顾姑娘快要好了。”
穆时在一旁听着,不由轻踢了穆微一脚,“你有话不能一次好好说完,非要这样分上下回地说,怕吓不死我们啊?”
“主子说要详细汇报来。”
“可没让你这样分开说啊。”
穆霈云淡淡瞧了他们一眼,推过一碟糕点,道:“赏你们的。”他一手端起茶盏,缓缓起身,走到另一侧对着院内的窗户前,伸手一推,窗户应声而开。
院内树木繁盛,隐约听得几声鸟虫的鸣叫,断断续续,却十分清灵。那般细碎的声音,仿佛在宣告时节的替换。
夏天快要来了。
可是……
穆霈云俯身往外看去。
他怎么才开始思春?
裴府凉亭内,裴书君端着茶盏深思。
裴书材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凑过脑袋去,“哥,又在想什么损招呢?这回整谁?”
“别这么没正形的。”裴书君嗔怪了一句,眉间笑意更深了。
“你想弄穆霈云。”裴书材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露出狡猾的笑意,他淡淡喝了口茶,道:“那可是我们表弟啊。”说着,他轻摇头,“小时候兄弟里头,最难搞就是他。”
但最有挑战难度的,才最好玩。
裴书材在那边摩拳擦掌,看见自家大哥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打算给他说一位夫人。”
“啊?”裴书材讶然,“你怎地想起做媒人来了?”说完,又笑问道:“哪家的姑娘入了你的眼?”
“顾家的。”
顾灵芷在裴府这么一躺,就躺了将近半个月。
苍济长老知道她好动,但腐尸草的毒曾经伤及她肺腑,又兼她先前曾有一番激战,还使过极为耗神的法术,体力和心力都是极大的损耗。于是,便给她每日服用的药里掺了些安神的药物,让她多半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这么将养了好一阵,等顾灵芷回到府上时,距离宫变发生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这日,她一觉好眠,直睡到将近晌午才醒来。吃过饭后,往床上一躺,又沉沉睡去。若不是她知道苍济长老给她用的药有点猛,落下一点后遗症,她简直要以为自己犯了嗜睡症。
午后醒来,她才梳妆完毕,便听得前院一阵喧闹。
估摸着,是她父亲下朝回来了。
她一时心血来潮,提溜起裙摆,小跑着往前厅去,准备偷偷给她父亲一个惊喜。
一路穿过门洞,绕过回廊,直奔到了前厅,却不见父亲的身影。隔着绰绰花影,隐约听得门口那里有人交谈的声音。她没有细听,又把裙摆撩高了一些,小碎步往大门口的花厅那儿挪去。
她刚越过一丛繁盛低矮的绿植,从一块半人多高的太湖石后头冒出脑袋来,便见花厅回廊下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她父亲顾子义。
顾子义刚好一转头,视线从那太湖石边上掠过,瞧见后面一闪而过的嵌玉花枝步摇,便知是他们家那丫头。
“顾尚书啊,你看……”那人的声音放得极缓,有意拖长了字句,言语中颇有些欲说还明的意思,“你家丫头和我家老二……”
说话的人姓朱名尔骢,盛京里头的人更爱称呼他一声朱侯爷。朱家的家世不说有多显赫,但在盛京来说,也是一大望族,享着世袭侯爷的封号。
近些年来,朱家没出什么人才,入朝为官者寥寥,官位最高的,也不过是他在朝中任职的二弟,工部侍郎朱尔俊。再有一个,那便是他外放到别地任职的二儿子。
朱侯爷话里提到的朱家老二,在朱家虽然是嫡次子,但京城的人都知道,朱侯爷的嫡长子朱宁君身体一直不大好,朱家多半看好这位二公子,指着他在朱侯爷百年之后,继承侯爷的封号。
“此事……”顾子义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就看见顾灵芷两手撩着裙摆,咵嚓一步大跳,越过一丛伸到回廊下的花枝。
他眼角一抽,但脸上仍旧保持着不失礼节的微笑。
约莫是因为今日天气潮湿带雨,回廊下的地砖有些湿,顾灵芷那一步大跳落后,脚底滑了一滑,整个人朝后倒去,姿势狂放,高高扬起的右腿,把裙摆带得流云似地卷起,直露出下面的底裙来。
顾家老爹这回不止是眼角一抽了,只是因为对面站着朱侯爷,才在一刹那的震惊表露出来之前,努力克制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可越是这样,他五官越有一种扭曲抽搐的感觉。
朱侯爷看见顾子义脸色不对劲,纳闷地顺着他视线的方向转过头。
回廊下,一人儿亭亭玉立,一袭藕色衣衫将那容颜衬得娇婉清雅。顾灵芷就停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微微侧身,行了一礼。似是乍然行到此处,因为没有父亲的吩咐,便远远候在一旁。在她身侧,一名青衣侍女垂首而立。
这……
没有哪里不对劲啊?
在朱侯爷扭头看向顾灵芷方向的时候,顾家老爹偷偷抬起衣袖,飞快地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方才,顾灵芷险些摔倒时,她抬手在廊柱上一撑,身姿轻盈一转,稳稳地立住了,还抽空抬手拨了一把挂到头发丝上的步摇流苏。
于是,等朱侯爷转头时,那一边早已是一副闺阁女儿的娇羞温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