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润说的那位陈伯,顾灵芷是认识的。他是北渊宗一位老人了,要论起在北渊宗的时机,比她师父元空子还要长。陈伯原先是北渊宗的一个外门弟子,也是掌门师祖的弟子,掌门师祖去世后,他就一个人守在北面的孤峰那里。那个地方,离供奉北渊宗历代掌门的祠堂是最近的。
小时候,顾灵芷还曾有几次躲到那边去。顾灵芷双手托腮,看着地图上的那个位置。
她因为灾星变福星,被送到北渊宗来的那段时间,十分没有安全感,觉得一切恍如梦境。生怕哪天一觉醒来,还是在顾家,门外还围着一群又一群的百姓,他们群情激昂,要父亲与兄长将她交出来,否则就踏平顾府。每个深夜,她即便把耳朵捂上,仍然能够听到外面人的叫喊声。那些声音一点点钻进她耳朵里,不管睡了还是醒了,这些声音如影随形,仿佛就在身边。
到了北渊宗后,她到处寻找适宜躲藏的地方,想着万一有一天她灾星的名声又被坐实了,那些人又来了,她好有一个地方可以藏身。就这么找着找着,她翻上了一艘小船,然后稀里糊涂到了那一座孤峰。上了山顶,见着那里有一位胡子粗粗的老汉。
那便是陈伯。后来好一段时间,顾灵芷没事就往那里跑。每次去,陈伯都会给她做好吃的。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她师父元空子找到孤峰来。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事,反正后来陈伯就让顾灵芷不要一天到晚往这边跑,而且要她在北渊宗内好好跟随师父学习。
往后,她便很少去了。再后来,时间隔得久了,她险些就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了。要不是今日再度在这残破的地图上看见这个地方,她就和北渊宗里的其他弟子一样,让那一座孤峰真正成为所有人记忆里的孤峰,湮灭在记忆深处。
那个地方偏僻,是天阙山数座山峰中位置偏远,又与其他山峰不相连的一座山。要去那里还得划船,十分麻烦。因为如此,陈伯在那里很少离开,北渊宗的弟子也很少去那里。
“你说……”顾灵芷凝眸看着地图,“那里曾是北渊宗正殿,而且也供奉着三座神像……”
“是啊。”景润点头。他并不明白,顾灵芷纠结这个点是什么原因,却看她十分认真地端详着地图,所有所思。
“那本册子上……”顾灵芷忽然伸手指向桌子旁边一本摊开的册子,道:“第二十页第十行上,写着‘古殿’,是不是就代指这一座没有名字,但曾经是北渊宗正殿的殿阁。”
景润一怔,照着顾灵芷指的方向和提到的书页翻开来一看,果然一点也没错。他不由得看了顾灵芷一眼,想着她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忽然开窍一般,还是根本就是别人仿冒的,根本不是他所认识的学渣。
顾灵芷头也不抬,道:“师兄,看册子,不是看我。”
这话,这语气,分明就是他的师妹嘛,景润拍了拍胸口,想着人没有错,是他认识的顾灵芷。
那一页上面,的确记载着那一座殿阁的屋顶有一次因风雨损毁,里面一座神像因此遭到损坏。后来北渊宗正殿修缮并建造新的神像时,也补建了一座神像,并且在正殿仪式结束后,派宗门内的弟子送到位于孤峰上的那一座古殿内。
“你知道当时护送神像去的人有谁吗?”顾灵芷问道。
景润歪头想了想,“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但是……”他抓过另一本册子,翻看了一阵,道:“这里写着,仪式结束后,先帝在北渊宗逗留了三日。先帝在北渊宗的这一段时间,应该也有些朝廷官员陪同着吧。”
“朝廷官员。”顾灵芷喃喃重复道。
这也意味着,当时在护送正殿神像行列中的刘安和等人,可能也随先帝一起在北渊宗逗留了一段时间,甚至说,当时陪同北渊宗弟子护送神像去的人之中,也可能有刘安和等人。如果那传言中的先帝遗诏的确在北渊宗,那……
顾灵芷蓦地直起身来,朝着北面那座孤峰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皇城偏殿中,安静得只听得见带着夏阳温度,徐徐掠进殿内的风声。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时,朕对你说的话吗?”吴元庆淡淡开口。
“臣记得。”
“你到北渊宗去,有三件事要办。”吴元庆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缓缓道:“你再重复一遍给朕听听。”
“第一,监督北渊宗正殿修缮。第二,协助俞少卿查清北渊宗的案子。第三……”
窗外飞过两只鸟儿,啾啾的鸟鸣,盖过了他的话语声。
入夜,星影沉沉,漆黑的天幕下,北渊宗所在的天阙山如同巨大的黑影,和夜色融在了一起。一艘小船,悠悠越过山峰间的河流,往北面那座孤峰去。群峦叠翠之中,一陡峭的山峰,孤冷地伫立在河道凹陷处。除了朝北的一面与天阙山主体相连外,三面陡峭如刀斧劈开一般。在夜色中抬眸望去,只觉得那冷峻的山峰如同一根钉子,悄然插入群峰之中。
两岸之间的河流水不深,但水面宽阔,那一艘小船披着夜色缓缓行去,好一阵才抵达对岸。一个人影轻盈地从小船上下来,沿着石梯悄然上行。那石梯是沿着山体开凿的,一路蜿蜒而上,到了尽头便是这座孤峰唯一的一处建筑。
顾灵芷在半山腰仰头看去,石梯迂回曲折,只瞧得见那古老殿阁的屋檐的一角,翘起的屋角上,蹲着一只瑞兽。夜空中星光寥寥,黯淡的月影如同一层灰暗的轻纱,幽幽笼罩在那一角屋檐上。
夜色幽静,却连一声虫鸣也听不见。
顾灵芷轻轻嗅了嗅。这里位置偏僻,除了山林便是山石峭壁,可此时的夜风中隐隐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好。”顾灵芷想着,定然是叫人抢在了她前头。她握紧手中剑,提起一口气,往山顶急掠而去。
黯淡的星光下,一座古老的殿阁孤零零地立在空地前,四周草木茂盛,却没有入侵到殿阁所在的地方,空地上也没有多余的杂草,一看便知是有人常年精心打理的。殿阁东侧面,有一座粗陋的小茅屋,便是陈伯的居所。
顾灵芷侧耳细听了一阵,这里除了山风月色,什么也没有。就连人的喘息声,也几乎听不见。
“陈伯。”顾灵芷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发现没有回应。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又重复地叫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