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35
作者:五行属二姑      更新:2020-02-02 16:46      字数:4355

只见景如是携着白玉筷徐徐走到场中,待站定,她右手洒然一压,手腕陡然发力,与左手玉筷相击!

只听“铿”地一声清脆鸣音。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她低声长吟,拧身右倾,玉筷在肩部再击,“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这套动作极为舒缓,却应和着击鸣,自有韵律,带着隐匿初开的妖娆,与节奏融为一体。

皎洁的月华仿如呼应她的舞姿,景如是微阖着眼,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颓艳,低唱吟哦,“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及脚踝的纤长束带坠着玉佩金穗,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铮铮摩擦脆吟。

皎若明月舒其光,好一个月下美人!

这清艳风雅的身姿透过灿烂灯火,隔着那片薄得几近于无的纱帘,令在湖畔水滨宴饮的京人纷纷聚来,共睹景郎风华。

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却都鸦雀无声。凝神细听那隔水传来的低吟……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景如是折身侧击轩台,长吟再三“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在一片如痴如醉的目光中,一道突兀的声音扫兴地响起——

“靡靡之音!”

景如是转身,自然地停下动作,惹来隔岸一片叹惋。

她见是巢文彦,红润的唇勾勒起一抹轻扬的弧度,挑眉问道:“哦?那这位公子可否让景某见识下不同于靡靡之音的另一番风味?”

众人一听,也纷纷起哄,要求巢文彦表演一个。

巢文彦此刻大概喝到兴头上了,二话不说就丢去酒杯,拔剑起舞。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他的舞姿与景如是截然不同,饱含着沙场征戮之气,剑光令人惊心动魄。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他身姿矫健,运剑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在‘流星’二字念完后,巢文彦的剑势陡然凌厉,竟是往景如是而去,“十步,杀一人——”

霎时满堂皆惊!众人还来不及喝止,剑尖却霍然在离景如是不过三寸时折身直下!

真是一舞剑器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惊出旁人一身冷汗后,巢文彦才好整以暇的吟出‘十步杀一人’的下句,“——千里不留行。”剑招如行云流水,连绵不断。

然而瞥了景如是一眼,巢文彦很遗憾的发现她毫无动容,他略收住猛厉无比的剑舞,拧腰退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收势,剑回鞘。

片刻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带头拍掌叫好。

这场斗舞,一文一武,一柔一刚,教人大开眼界,目眩神迷。

只是先前景如是舞至一半被打断了,那些暗中仰慕她的公子们心有不甘,等巢文彦结束后借着酒劲儿起哄,要景如是将舞补完。

景如是也不推辞,只朝巢文彦拱手笑拜,“公子你也看到了,景某实属无奈,只得让这靡靡之音再荼毒公子一会了。”

所谓皮笑肉不笑,不外如此了。

巢文彦冷冷哼嗤一声。

景如是却是展颜:“既然‘月出’公子不喜欢,我便踏歌以作……君子舞?”

说到“君子”这两个字时,景如是稍稍拉长了语音,带着别有深意的目光,凝望向他。

巢文彦立即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讽刺之意。她是指他故意打断她的击舞不是君子所为?

挑起人怒火之后景如是仍是一派道貌岸然,缓步入场。

侍女在她入场后恭顺的捧着一双绘上花卉图案的红木油彩屐,跪下为她穿屐。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景如是潇洒的摇臂,转身,左脚前踏,木屐叩地声清越无比,“……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若说之前的月出是颓艳之舞,现在的踏歌便是一派高雅洒脱之态。

她踏地为节,掩臂含颏,“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若翔若行,指顾应声。在踏足的起承转合间,拖曳着流动性极强的碎小步伐,从整体的‘顿’中霍然呈现一瞬间的‘流’,这流与顿的对比,形成绝妙的视觉反差……

时而翼尔悠往,时而纷飙若绝。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举手投足间,她挥散出迷惑人心的魅力,即使骆行书等极力抗拒的人,也仍是无法控制地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

她玉带窄腰,宽袍大袖,舞姿高雅,口中吟哦,“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隔岸透过朦胧的轻纱,捕捉景郎舞姿的文人中,已有数位诗人大发诗性,挥毫提笔。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她吟到后来,只反复咏叹这一句,似乎别有惆怅,“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那低吟缓唱带着淡淡的忧伤,让听客们的心都揪了起来,有人酒倾落袍也不自知。

终了,四周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得连泠泠水纹声都清晰可闻。

景如是环视四周,见众人仍一副如痴如醉的神色,于是抱掌谦逊道:“献丑了。”

她的声音终于让周围之人反应过来,冲天的欢呼喝彩声随之爆发开来,让云萝湖的湖水都为之沸腾喧嚣。

今晚,景如是一舞成名。接下去的几日里,景如是充分享受到天皇巨星级的待遇,每日围在景府外只愿一见景郎的少男少女逐日增加,男踏歌也在京中风靡开来。

“这就是偶像的魅力啊。早知道跳两场舞就能收到这么多人气,我早就该组织个亲卫队了。”

景如是感慨的摇头,对着府外人头攒动的盛况挥挥手,回应她的立刻是劈头盖脸的一片罗帕鲜花。

幸而前朝在被砸死几个著名美男子后,取缔了投掷瓜果以示爱慕的风气,景如是的脑袋衣衫在这场盛况下,才得以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

“你们说景如是这闹的是哪出?”茶楼上,几名贵公子坐在二楼的雅阁上,隔着小轩窗将楼下的“盛况”看了个尽。脸色有些阴沉的骆行书合上茶盏,眸子里透出一丝不耐烦。

“她现在可是京城的大红人了。”李采青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好不开怀,“连我都想下去找她要什么签名。”

这签名还是景如是想出来的玩意儿,用笔在纸上、书籍上甚至衣服上签上她龙飞凤舞的大名,赠给她的崇拜者们,美名曰将什么美好的祝福送给大家。

如果配上她那天作舞的画,那这签名画可真是要卖疯了,一时间有京城纸贵之说。

“哗众取宠。”巢文彦不屑地扫了下面一眼,语气冷淡。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袭紫色贵族直袍的康惜赐步入了近来。

屋内几人立即起身,等康惜赐坐下。待他坐下后,其余几人才纷纷落座。

“我在下面看见景如是了。”没想到康惜赐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他的视线落在巢文彦、李采青和骆行书三人身上,询问道,“那晚听说你们也在场?”

“是的。”李采青率先回答,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明显还在回味当晚的情景,“殿下,你不知道啊,景如是的舞跳得真的很不错,特别是那支‘月出’,既奢靡又雅致,舞姿优美,飘逸脱俗,看得我都想上去跟着跳。”

康惜赐听了,不仅没表露出任何向往之情,反而眉头还轻轻皱了皱。

巢文彦打断李采青的话,说道:“那晚在场的多数是今年赴京赶考的举人,景如是同他们在一起活动,估计是想拉拢这些文人,为自己塑造出一个才华横溢的表象,以影响舆论干预殿试。”

巢文彦的话才是一针见血说到了康惜赐想听的。

“跳支舞就能让众人记住她,若是殿下再巧立名目将她资格划除,她就可以利用这庞大的拥护群体来制造事端。这景如是的心机还挺重。”骆行书补充道。

最“单纯”的李采青楞了楞,才说道:“原来背后还有这么多深意啊。”

“就只有你这蠢人看不出来。”骆行书毫不客气地批评道。

李采青识趣地没有搭话,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无妨。”康惜赐深邃若潭的眸光越过窗棂纸,凝视着人群中那挥手致意的人,淡淡开口道,“即使让她进了殿试,也能第一轮将她刷下。”

然而不久后,康惜赐就发觉这句话说得太早了,因为当他看到景如是那篇以“为官”为题的文章时,一贯的良好修养都不足以压下心中怒火,于是他命人将景如是传入保和殿。

景如是跟着翰林院的撰生走进时,见到端坐在紫檀椅上的康惜赐,也似模似样地微垂着脑子,躬身以候。

撰生离开后,康惜赐才缓缓抬起头来,他身着一品朝服,面容比最精致无暇的大理石雕塑还要俊美上几分,一顶红玉紫金冠将他玄墨一般的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高坐在这保和殿内,他那与生俱来的贵气更彰显无遗,让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景如是,本王问你,策问文章里你写的是什么?”康惜赐的眸如利刃般带着透骨的寒意,落在景如是的身上,比最冷的坚冰还要冷上几分。

“回殿下。我写的是求官以及为官六字真言。”景如是没有抬头,不过也能感受到康惜赐那足以冻死人的目光,然而她并不显得有丝毫慌乱,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道。

“何意。”康惜赐盯着她,沉声发问。

“所谓的求官六字真言既是空、贡、冲、捧、恐、送;空呢,即别无他求,一心求官,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贡呢,即善于投机钻营,逢场做戏。冲,则是语出惊人、哗众取宠。捧,即溜须拍马,曲意逢迎。恐,即对上级表面阿谀奉承,实际暗击对方要害。送,则是损公肥私、请客送礼。而为官六字真言是空、恭、绷、凶、聋、弄。空,即凡事不必认真,难得糊涂。恭,即是对上级卑躬屈膝,胁肩馅笑。绷。即对下属和百姓假以满腹经论、威风凛凛……凶,即为了不可告人之目的要不择手段,面上却要温良恭俭让,以仁义之名行厚黑之实。聋,即对批评装聋作哑,充耳不闻……”念到最后一句时,景如是故意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弄,即是要千方百计中饱私囊。”

“放肆!”康惜赐大掌一挥,将她的那份试卷拂到了地上,他没有勃然大怒,但脸上隐隐透出阴鸷之色,“凭你这份答卷,本王就足以治你的罪。”

“殿下息怒。”景如是仍是不惊不惧,她抬起头来,那张精致漂亮如桃花的小脸镇定如常,她说道,“殿下考这为官之道,不就是想考察各人的品性与对此的领悟吗?这十二字虽然貌似大逆不道,却是我的真实感想,比起那些满纸虚话、歌功颂德的调论,难道不显得诚实可贵?”

“诚实可贵?”康惜赐怒极反笑,他缓缓站起身来,高大颀长的身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气势凝重得令人窒息,“你所谓的求官之道满篇荒唐、无一字可入耳,而为官之道更是只有佞臣才奉为圭臬。对了,本王倒忘了,你景家不正是大楚皇朝最大的佞臣世家、百年蛀虫?”

这可不可以算是人参公鸡?景如是出乎意料地笑了,她反问道:“如果景家是蛀虫,那朝廷是否是棵满目疮痍的大树呢?”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康惜赐浓眉微挑,话语中带着磅礴的怒气。

“如是乃一介草民,殿下想赐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哪里谈得上敢不敢呢?”景如是风轻云淡地说道。

“你倒真是有恃无恐。”康惜赐缓步来到她的面前,身量足足高了她一头,他凝眸冷笑道,“景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中还有不少残余势力,你是料定我现在不敢要你的脑袋才敢如此嚣张的是吗?”

“非也。”景如是也笑了,比起他的笑,她的笑容可以称得上和煦温暖,“草民不过是在提醒殿下,别忘了我是怎么进入殿试的。”

“哦?”康惜赐静待她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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