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丹陛大乐起,有尖细嗓子如流水般地从殿外传唱了进来:“皇上驾到~”
听见皇帝来了,巢文彦拉起景如是的手,就往正殿跑去:“走。”
“我自己会走。”景如是推开他的手,同他保持一定距离。
巢文彦眉头皱了皱,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大步朝前走去。
两人来到正殿,所有人都已恭敬地跪在地上,恭迎圣驾。
景如是偷偷从人群后方来到席位上,刚跪下去,就感觉到右上方两道强烈得无法忽视的目光。她抬眸望去,却撞进了一双如千年古潭般深邃幽湛的眸子。
康惜赐?景如是知道他刚才看见她偷跑进来,那又怎么样,干嘛盯着她看?
她挪开视线,盯着金砖铺就的地面,听着龙袍滑过地面的窸窣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呼万岁之后,老皇帝落座了。
“众卿平身。”
“谢皇上!”
景如是同众人一样屈膝而座,听着老皇帝无趣的开场白。
“前些日子,匈奴叩关扰境,无端挑起战事。幸,我朝蒙天庇佑,又有一批肱骨之臣英勇作战,击溃蛮军,解万民于水火。今晚,朕为诸位将军举行庆功宴席,普天同庆!”
身着五爪九蟒一品朝服的巢靖国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即使是身在这歌舞升平的大殿中,也难掩一身征戮沙场的铁血气息。
“陛下圣德伟懋,光耀四泽,此次也是承陛下英明决策,方可大捷!”巢靖国声若洪钟,在大殿之上尤显洪亮震耳。
景如是心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声,想来这巢家家主还挺会拍马屁的,难怪多年来盛宠不衰。
“父皇。”一袭淡黄色锦袍的太子也站了起来,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奉承道,“柱国将军说得没错,有父皇这样的仁君统治,我大楚克复定襄,威震北狄实属天命所归!”
在太子的带领下,大殿里响起了一片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
景如是盯着酒杯里晶莹剔透的葡萄美酒,努力不让自己起鸡皮疙瘩。
“吾皇神武英明,既寿永昌!”康惜赐站起身来,端起手中酒盏,做了赞美结词。
满殿人齐齐起身,都端起酒杯共祝“吾皇神武英明,既寿永昌!”
待一屋子的人拍马屁结束后,皇帝龙颜大悦,又说了几句嘉许话,就让大家尽情吃喝了。
景如是对这种场合没有兴趣,更何况她还不是宴会的主角。她只想着尽快吃饱喝足,然后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去。
由于这次是个大胜仗,又临近年关了,所以几杯美酒下肚,众臣们放开了许多,纷纷推杯换盏,喜形于色。
大楚女子地位不高,所以大臣们的女眷被统一安排在右殿位置,与主殿隔着一张长长的屏风。
不过屏风并不隔音,所以景如是坐在此处,能清楚地听到背后的议论之声。
“听说这次祁王殿下立了大功,皇上亲自去宫门接的殿下呢。”一名声音略微尖细的女声响起,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这也不奇怪,皇上一直都对祁王殿下恩宠有加的。”另一名女子娇笑一声,温柔地说道。
“贵妃娘娘可高兴了,听说还打赏了淑蘭殿上上下下的奴才宫女呢。”
“娘娘已贵为六宫之首,还有祁王殿下争光,真是越来越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了。”
景如是不动声色地喝酒吃菜,却将后面的谈论听了个一字不差。其实这群女人说的话没有任何信息量,不过她却对“母仪天下”那四个字玩味了起来。
本朝曾有两位皇后,第一任嘉康皇后是康嘉年的生母,也就是康惜赐曾祖母,可惜死得太早,给人的印象不深。第二任就是康皇后了,康皇后在位十余年,老皇帝虽然对她的感情没有第一位皇后深,但也没有亏薄。不过在景如是精心策划的康氏谋反案中,康皇后受到株连,被废除后位,打入冷宫,不久就疯了。
之后皇帝没有再立皇后,后宫之中品级最大的嫔妃便是贵妃了,刘贵妃是嘉康皇后的亲妹妹,康惜赐的亲姨母。她一生无子,对宫中层出不穷的阴谋算计也鲜少卷入,所以才能得到皇帝青睐,统领六宫。因为无子,所以她对康惜赐疼爱有加,而因为康惜赐,她的地位才能得到巩固。
景如是对这个刘贵妃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个深居简出、个性低调的女人,不过在吃人的后宫中成长起来的女人,绝对都不是简单人物。若是这刘贵妃真的母仪天下了,只怕太子离皇位的距离又要疏远了。
“喂,你的伤口好了吗?还喝酒。”巢文彦突然出现,差点让景如是打翻了手中的酒杯。
“你一直监视我做什么?”景如是白了他一眼,武功好了不起啊,老是悄无声息地靠近,迟早有一天心脏病要被他吓出来。
“我只是提醒下你。”巢文彦自顾自地拿了个软垫过来坐下,没有觉得丝毫不妥。
“你坐过来干什么?”景如是挪了挪位置,坐得离他远一点。
“你能不能别这么冷漠啊,好歹我们也是一起打过仗的。”巢文彦大概喝了不少,面色有些酡红,他一向禁酒所以酒量不好,现在借着酒劲他似乎放开了许多。
“我又没战功,就是协助杀了下冒顿罢了。”景如是态度不冷不热,现在嫌她冷漠了?以前他视她简直如害虫般,他怎么不提?
“我会找机会向陛下解释清楚的。”巢文彦挺讲义气地说道,“大不了我把我的赏赐也给你。”
“谁稀罕啊?”景如是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别人的施舍。”
“这怎么算施舍?”巢文彦有些急了,他可是真心实意不想看她难过好不好。
“巢将军原来你在这里啊!”一名身着三品武官朝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见到巢文彦同景如是坐在一块,满脸笑容有一瞬间变得不太自然,“景大人。”
“伍大人。”景如是对他笑笑,她认识这个人,是骁骑营的一名军官,为人势力,迎高踩低。此时他显然是来找巢文彦的。
“伍俊。”巢文彦见到这个昔日的部下,高兴地站起来,接过伍俊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伍俊说了几句奉承话,无非是祝贺巢文彦立下大功,步步高升,不愧为将门虎将之类的。不过有景如是在场,他不好说得过多,匆匆结语后就离开了。
“看到没,人家本来想多夸赞你几句的,结果你非要同一个没前途的翰林院侍读混在一块,害得他有好些话都说不出口。”景如是冷嘲热讽道。
巢文彦却丝毫不以为然:“伍俊这人心机重,我本来就不愿同他深交。”
“你什么时候还能分辨出人品来了?”景如是带着浓浓的讽刺,巢文彦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还看得出谁心机重,不值得深交了?
“在你眼中,我就只是个莽夫吗?”巢文彦看穿了她的心思,顿了顿,扔下一道猛料,“我还知道康芷馨不是真正的康芷馨,是你安插到我身边的钉子。”
景如是一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殿下奉旨前往边疆的消息被你率先得知时,我就猜到了。”巢文彦揭示谜底道。
“那你怎么没处置她?”景如是一听,顿生警惕,照这样说来,那今天康芷馨给她的情报很可能就是假的,巢文彦或许真的是那个知道她秘密的人。
“她泄露的情报并没有造成重大的损失。更何况,我娘将她当做真的康芷馨疼爱有加,我不想让我娘伤心失望。”巢文彦大度地说道。忽然,他又问道:“你让她打探什么特别情报,你又在打算做什么?”
“我是让她打听你有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我好趁机解决你,少一个敌手。”景如是没好气地回答他。他这么坦白相问,难道又不是他?
“你。”巢文彦对她的毒舌功力早就领教过不下千遍,所以也不觉得特别生气,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巢青史对他打了个眼神,示意他过去。
“过去吧,你爹胡子都快冒烟了。”景如是淡淡扫了一眼巢家那一群将军,只见他们都侧目向了这个地方,而且除了巢青史,个个都面露不善,想来是极不愿意巢文彦同她走得近的。
“那我先过去了。”巢文彦也怕他爹,于是打算离开了,不过走之前,他又啰嗦地叮嘱道,“记住不要喝酒。”
“你走吧。”景如是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她喝酒关他屁事啊,而且这种果酒,酒精含量很低的好不好。
巢文彦走后,景如是才得到了片刻安宁。
她虽然只是个从四品的小官,但毕竟也是功臣之一,所以位置也较靠前,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听见太子党与长孙派的明争暗斗。
“陛下,这次能打败匈奴,当属祁王殿下功劳最高,祁王殿下真是尽得嘉年太子真传,为我朝之光啊。”光禄大夫老脸布满激动,还主动提起了康嘉年来为康惜赐争分。
听到爱子的名字,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更深。
“陛下,这次太子殿下也做了很多事情。”左相出列,替太子说起了好话,“太子知道前线战事吃紧,这几个月都食不能安夜不能寐,时时刻刻都牵挂着前线战士们。太子殿下在后方坐镇,不仅关心慰问将士们家眷,还亲自调度粮草物资,派人监督物资押送,这才保障前方将士们无后顾之忧啊。”
景如是听得一阵恶寒,粮草物资?这是他太子出的吗?还好意思说出来来邀功。前线打仗打得血肉横飞的时候怎么没见后方有一点支援呢?等打完了胜仗,各路跳梁小丑就出来了,真是可笑之极。
不过皇帝心情大好,太子又在他面前演了几场好戏,所以老皇帝自然也就认为这个儿子也是有功劳的了。
景如是对这两派人针尖对麦芒的冷暴力互攻没有兴趣,也就渐渐没有留意他们在说些什么了,直到——
“陛下,其实还有一位大功臣,诸位大人们都没有提及到。”一道略显清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并且提到了景如是的名字,“她就是景如是景大人。”
四周马上就诡异地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如x光般纷纷射向了个这个胆大的说话人。景如是也是一愣,她都没想到这个面容陌生的官员会提到她。
那人似乎看不懂周围人的目光,斗胆说了下去:“景大人虽是第一次出征,但整场战役中,她机智英勇,临危不乱,多次带领军队杀出重围。并且与祁王殿下一起诛杀了鞑子枭首——冒顿。听说民间还将此故事编成了评书段子,街知巷闻,广为流传吶。”
景如是想起这个人来了,说来他是她找关系提拔上去的,不过却不是她的人,而是云浅雪那边的人。自从和天阙阁合作后,她就知道云氏父子的目标是在朝堂,所以基于合作关系,她偶尔也会举荐一两个云氏的人为官,不过能不能往上爬,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通过这人的朝服判断,看来他混得还是不错的。
不过景如是却不明白云浅雪这唱的是哪出,她都没有觉得委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在这种场合“闹事”?若是惹恼了皇帝,对她更加不待见,岂不是搬石砸脚,得不偿失?
“曲大人说得没错。”让景如是更加意外的是,左相竟然也帮她说起了话来,“景大人的功绩世人皆看在眼中,老臣也是佩服佩服啊。”
“陛下,文彦可以作证,景如是大人的确劳苦功高,她的功劳并不比文彦少。”巢文彦轰然起身,抱拳说道。
这下,刚才还一片死寂的大殿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景如是内心也是错愕,怎么她突然多了这么多“盟友”却不自知?她不经意间看到巢靖国满脸胡子都气得快要立起来时,不由得又觉得好笑。
“朕当然知晓景爱卿有功。”老皇帝心里不管有多么不痛快,此时也只能摆出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对景如是慈爱地说道,“爱卿,朕再赏赐你黄金万两外加府邸一棟可好?”
这是在询问她吗?靠,这老狐狸明知道她不缺钱还用钱来打整,看来是打定注意不会给她升官了。
不过心里咒骂着,她还是马上起身,惶恐地跪在地上,推辞自己身为朝廷命官,为国分忧乃分内之事,不值得赏赐。
皇帝却坚持,一来一回下,景如是也就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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