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吃晚饭时，一个人从书房里蹦蹦跳跳的冲了出来。

杉江昭夫手上沾了很多颜料，脸上也有点，很是兴奋的捧着他的“大作”，展示给白石看：“爸，这个符合要求吗！”

“我看看。”白石煞有介事接过。

纸上依旧是熟悉的“高达勇斗恶龙救公主”，不过这次，线条比上次认真了很多，还乱七八糟的涂了些颜料，上了色。

白石又掏出自己的手帐看了两眼，假装在思索，实际上是在听木偶人挑刺。

听完它的唠叨，白石组织了一下语言：“基本符合客户的要求，但是……”

这个“但是”，让原本笑容满面的杉江昭夫小脸一白，开始不安。

“但是没有整体的色彩倾向，太花哨了，线条也很脏乱，尤其是塔这边。”白石在纸上敲了敲，又把画作递回给他：“再改改，还有希望。”

“好……”

杉江昭夫原本觉得自己的画完美无缺，但被他的专家老爸这么一说，再仔细一看，顿时也觉出不少问题。

原来画一幅能达到客户要求的画这么麻烦，挣钱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难怪老爸脾气那么差。

看着杉江昭夫神思恍惚的回到书房，白石吃了点零食，喝完水，也又跟着木偶人来到了画室。

临睡前，杉江昭夫才又一次从房间中走出。

这回，他不像上次那么兴高采烈了，一张小脸上充满了成年人的担忧和沧桑，把一张新的画纸递上来，卑微的问：“这次可以嘛……”

白石刚一接过，木偶人的指点声就又滔滔不绝的传来。

这次，白石无视了它的叨叨，拿腔作势的端详了画一会儿，点头：“可以。”

“！”杉江昭夫眼睛骤然变得晶亮。要不是白石还在这，他肯定要蹦起来跳两圈，再大喊一声“耶”之类的庆贺一下。

白石揣着画，走到茶几边拿起自己的钱包。杉江昭夫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眼巴巴的瞅着。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片刻后，他仿佛看到自己威严稳重的老爸僵了一下。

……

白石的确没想到，这只一看就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钱包，打开以后，里面居然只躺着几个钢镚。

……要不先告诉杉江昭夫，金额太大，买家决定分期付款，今天只能给他100円？

反正这小孩一直没有零花钱，100円应该能唬住……

这么想着，白石无视了刺痛的良心，就要把其中一个硬币掏出来。

但这时，有人偷偷戳了戳他的背，然后把他的一只胳膊拉到了后面。

白石侧过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靠近过来的杉江绫美，下一秒，他感觉手里多了两张纸钞。

来的真及时。

他清清嗓子，在杉江昭夫天真的目光中，把钱放进他手里。

杉江昭夫看着那两张1000日元，忍不住露出了劳动人民淳朴的笑容。

他虽然没有零花钱，但在上学路上，也捡到过几枚10円50円的硬币。

有着这点储蓄的他，曾经问过同学电子宠物的价格。但很快，他就被那将近两千円的高价吓到自闭。

没想到这次接到的工作，居然正好够他接“宠物”回家！

杉江昭夫捧着那两张钱，畅想了一阵美好未来。

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白石，小声问：“以后……还会有这种工作吗？”

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财政大权的白石已经有点虚了。

不过他还是在小孩的注视下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说：

“这要看客户的需要，还有你的技术。如果你画的好，他们肯定还会继续下单。”

“好的，谢谢老爸！谢谢真中叔叔！”杉江昭夫很是宝贝的捧着那两张钱。心想画画真有用，早知道当初老爸教的时候，就该好好学。

他回房间藏钱时，白石转过身看着杉江绫美，无语片刻：“你怎么知道的我要给他钱？”

杉江绫美眯着眼笑了笑：“你第一次点评他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切水果呀。”

“……”白石努力思索，却完全想不起来有这一茬，这位太太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了……

停了一会儿，白石又听到她好奇的问：“你不是一直不同意我给昭夫零用钱吗，怎么又转变想法了？”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平时太怯懦了，这样或许能让他更有主见些……”白石随口敷衍过去。

得到这个答案的杉江绫美思索着点了点头。

而后她从白石手中把钱包拿过去，往里面放了两张平整的一万円，又重新交到他手里：“来，这是你的。零用钱不够要告诉我呀，我知道你不会乱花钱。”

“哦，好。”白石心情微妙的接过。

想想还觉得挺神奇，杉江旭这么一个霸气外露，自信爆棚的人，居然要靠老婆发零花钱……虽然钱是他自己挣的。

他点了点头，尽量端着架子：“下次我会说。”

一直到躺进放满热水的浴缸，趴在小木盆里漂着的木偶人都没反应过来。

它惊讶的反复问道：“这样就能涨零用钱？”

白石抓过一只小黄鸭，无聊的捏了一下。

在拖长的“嘎——”声里，他好奇的问：“以前她不给你涨？”

“我没提过。我又不是你，怎么能随便跟女人要钱！”木偶人颜色又开始泛红，这次貌似是觉得羞耻。

羞耻中，好像还掺杂着一点后悔，看来以前，它也因零用钱感到困扰过。

不过这语气还真是令人不爽，白石伸手拨了一下木盆，盆子开始在水上快速旋转。

几分钟后，人偶脚下发飘的扶着盆边做呕吐状时，白石满意的从水里爬了出来。

换好睡衣回到卧室，白石看到浴室里亮着的灯，和正在里面打扫的杉江绫美，忽然想到了以前无聊追过的某部电视剧。

剧里的女主人公，貌似也是每天照顾儿子，干家务，最后因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开始感到抑郁。

想到这，白石忽的冒出一道念头。

或许杉江旭的恶念，除了逼杉江昭夫子承父业外，还有把妻子留在家里工作，只让她有家庭主妇的价值这一条？

于是等杉江绫美洗漱完，带着一身水汽进屋吹头发时，白石问她：“你想不想去工作？”

旁边的木偶人本来都盖着枕巾躺平了，听到这话，又奇怪的翻坐起来：

“她已经很忙了吧，钱又不是不够用。”

杉江绫美放下嗡嗡作响的吹风机，面露难色的看了白石一会儿，忽然郑重一点头：“你需要的话，我什么工作都可以做。”

“……”不不不，他只是调查一下兴趣意向，这语气怎么搞的像要逼人下海一样：

“不是钱的问题，我只是怕你在家闷得无聊。”

“怎么会呢。”杉江绫美放松下来，她笑着摇摇头，重新拿起电吹风，在嗡嗡嗡的声音里温声说：“你和昭夫并不是我的负担，能照顾你们，我很开心。”

岛国妹子这张嘴，可真是太会说话了……

白石舒适的躺回被子里，觉得自己想错了，问题大概不是出在这。怎么看杉江绫美都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让想展现自我价值，对工作有兴趣的女性摆脱桎梏，挣钱养活自己，那当然是大好事。

但硬赶一个本身就喜欢在家带带孩子，做做家务，照看一下老公，平时管个账，小日子过得还不错的妻子去工作，去独立……这听起来就太没事找事了。

既然杉江绫美也觉得目前这样很好，那就先这么过吧……

白石打着呵欠，在有节奏的吹风音里陷入睡眠。

……

第二天，白石吃完早餐，刚想让杉江绫美准备点伴手礼，一会儿去拜访真中，就见对方把一个刚整理好的双肩包放到了他旁边。

“你看看准备的东西对不对，有几支笔长得太像了，我怕弄错。”

杉江绫美整理着宽边太阳帽，在穿衣镜前照了一会儿，牵住旁边忐忑的杉江昭夫：

“我先带昭夫去一趟商店，之后再送他去上学，可以吗？”

想去就去，还特意问他干什么？

白石回过头，发现母子俩都在盯着他看，片刻后，他忽然懂了。

——这是在拐弯抹角的问他，能不能用那两千给杉江昭夫买玩具吧。

“去吧。”白石摆摆手。

杉江昭夫一声欢呼，拉着他妈就跑了。

客厅里一下变得安静，白石啃着烤好的吐司，扒拉了一下旁边那只双肩包，还挺重：“今天还有行程？”

“你不会自己看吗。”木偶人一边嫌弃他，一边任劳任怨的把手帐搬出来，翻了几页：

“哦，今天有课。我在柴田教授那报名了社会人的博士前期课程，那老头画功一般，不过门路挺广的……”

听着听着，白石手里的吐司不香了。

为什么到哪都逃不开上课。给条生路吧……

……

在木偶的指路下，白石来到了米花艺术大学。

到达的时间有些早，他透过窗口往里看了看，教室里只有一个年轻男生。

那人支着脑袋坐在画架旁，有一搭没一搭的乱涂，衬着朝阳，他的侧脸看上去有些忧郁。

白石刚推开门，那充满文青气质的男生看了他一眼，双眼噌的亮了。

白石莫名其妙的跟他对视片刻，就见对方一路小跑过来，神神秘秘的把他拉到教室里：

“你上次教我的办法很好用，小葵跟我说话了！然后那个、就是、她马上就要过生日了……这次我应该送什么！”

“？？？”白石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杉江旭这么死板一个人，背地里居然在给其他小年轻兼职恋爱导师？！

对“小葵”一无所知的白石完全不知道该给什么建议。

他拿脚尖碰碰旁边的木偶人，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却见它也摸着下巴，做冥思苦想状。

正有些尴尬，老旧的教室门忽然嘎吱一响。

两人一怔，同时扭过头，就见门外探进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

柴田教授看着他们，笑了一下，笑容里洋溢着抓到壮丁后的喜悦：

“正好，真中，你去大野老师那边，把我借给他的石膏像要回来。杉江，你来帮我搬这个。”

“好的！”真中绚也快步跑走。

白石慢半拍的走出门，跟在柴田教授身后，心里发懵。

真中、画家、跟杉江旭挺熟……

这该不会正巧就是那位邻居吧！

不过想想这个为礼物犯愁的小白脸，再想想现实里膀大腰圆，囤的脂肪够过年的真中老板……

大概只是碰巧同姓，实际上并不是一个人。

嗯，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