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率兵打仗,总得先给你老父亲留个念想吧?”
“爹要我娶哪家的姑娘?”郭道平问道。
“安于法安书生家。他家才收了个义女。”
“他家家徒四壁,本就勉强支撑。什么时候又收了个义女?”郭道平奇道。
“那姑娘前些日子逃荒到这边,被安于法收养了。我看她年龄不大,谈吐动作亲和淡雅,与世无争。又生得一张秀美的面貌,颇合我意。”
郭道平恍然大悟,“是今天陪着安于法夫妇来的那小姑娘?”
“正是。你见过啦?”郭佑之奇道。
“见过一面。”郭道平摇摇头,道,“只怕人家不会答应。”
“此话怎讲?”郭佑之奇道。
郭道平回想起白天那道身影。虽只是匆匆一瞥,却也印像深刻。想起她神情淡然,与世无争的模样,心底没由来的有些泄气。他隐约觉得,她是不把这些儿女之事放在心上的。
郭佑之听罢儿子的想法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就更应该去试一试。你等着,我择日就亲自登门拜访,为你说一说亲。”
郭道平无奈一笑,摇摇头。但内心却莫名有些期待。
……
孙婆婆听见邻居家的狗叫个不停。大黄是看家护院的好手,从未像这样焦躁不安。它叫了一阵,孙婆婆怕进了贼,趴在窗边偷偷往外看。
大黄脖子上拴着绳,在篱笆边上对着屋子里拼命叫唤。篱笆拉扯得松了,咯吱咯吱响。屋子里似乎有什么动静,好像是有人。但她看不清。
墙上挂着一把弓,灶台下立着一把烧火棍。烧火棍黑不溜秋的,表面坚硬如铁。
孙婆婆很久没和人动手了,但是功力还在。提着烧火棍,随手舞了两下,浑身便热起来了。
……
安于法背着小丫头,慢慢在田埂上行走。小丫头玩闹了一天,趴在父亲背上睡着了。天色昏沉,云销雨霁,一天的细雨此时才停住。
乡间小路泥泞不堪,三人走得很小心。
不久后,远远的已能望见自家的屋顶。但大黄狗不见了踪影,篱笆也断了一节,院前地上零零散散有一些新鲜血液,和一撮狗毛。
屋子里似乎起了火,有烟从屋顶上冒出来。
安于法脸色一变,以为是家里遭了贼。现在过了冬至,天气越来越寒冷。乡间盗狗的人也慢慢多了。
安青苗迷迷瞪瞪的揉着眼醒过来,安于法把小丫头放到地上。从篱笆上扯了一根竹条,示意龙淮君和穆桂芝在原地等候,一个人进了屋里。
刚进去,就听见他大喊:“娘子快来救人。”
穆桂芝赶紧跑了进去。安青苗想跟着母亲一道进去,龙淮君把小丫头拦了下来,摇摇头道:“没事的。”
她耳力非凡,早已听见了屋子里若有若无的咳嗽声。片刻后,只见安于法和穆桂芝搀着一个老婆婆走出来。身后屋子呼的腾起一道火光,整个屋顶也已经燃起来了。
“孙婆婆?”小丫头叫了一声,急忙跑了上去。
龙淮君快步走上前去,替安于法扶住老婆婆的身子。安于法急忙转身跑进屋子里,拖出一个箱子,然后又跑进去,把自己的藤条箱子也抱了出来。他站在院里,仰头望着屋子燃起熊熊火焰。
随之噼里啪啦一阵轰鸣,屋顶塌了,唯有四边的土墙仍旧立在原地。安于法和穆桂芝呆在原地。火光照出安于法脸上豆大的汗珠和黑炭,照得两人的眼睛红彤彤的,酸涩的流下泪来。
安青苗哭喊道:“爹爹,娘,我们的房子塌了!”
这时,孙婆婆突然咳了一声。穆桂芝赶紧问道:“婆婆,你好些了吗?”
孙婆婆摇摇头道:“没事,我老婆子身体还扛得住!”
“婆婆,这是怎么回事?”安于法问道。
孙婆婆道:“方才大黄一直在叫,我就出来看看,怕你家进了贼。哪知道你家屋子里藏了个阴险的老太婆,乘我不备打了我一掌。随后大黄挣脱了绳子,扑过去咬她,却被她一掌劈死了。”
说到此,她面露凶光,怒不可遏,呸了一声:“该死的老贼,下次再让我遇见她,定要把她剥皮抽筋!”
安于法闻言摇摇头,叹了口气。
“可惜你们屋子烧了。唉,都怪我老太婆不中用,不然何至于让她兴风作浪!”
孙婆婆说罢叹息不已。
安于法无奈道:“婆婆,这事错不在你。若不是你和她一番争斗,我们一家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只是这房子烧了,我们如今只好投奔它处。可惜了这片经营多年的土地。”
孙婆婆听了,也是惭愧不已。当即拍了拍胸脯,道:“别怕,我家虽然不算是地主豪绅,但区区几口人还是养得起的。你们就先住我这里,等日后慢慢把房子建起来再做打算。如何?”
安于法犹豫道:“婆婆,这怎么能行呢?你平日就帮助我们许多,如今又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我们不好再麻烦您老。”
孙婆婆怒道:“怎么,你是看不起我老婆子,闲我家穷吗?”
“当然不是……”
“那就别罗里吧嗦的了,我家里又不差你们这几双筷子。再说,我又不要你们白住,老婆子老啦,腿脚不利索了。你们可以帮我烧水做饭、洗衣种地。谁也不欠着谁。”
安于法看看自己疲惫的妻子,看看立在一旁泪犹不止消瘦的安青苗,又看了看龙淮君柔弱的身形,沉吟片刻。他答应道:“那……那就麻烦婆婆了。”
“咱们两家做了十多年的邻居,我早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儿女一样,客气啥。小丫头平时也一口一个婆婆的叫我,我也喜欢得紧。你们来啦,正好热闹!”
孙婆婆笑道。平日里她样貌并不好看,甚至有些霸道。不过如今她笑起来,竟也使人觉得温暖。
……
趁着夜色和犹未熄灭的火光。把两个大箱子放进孙婆婆的房子里。
孙婆婆的房子不算大,但也较之他们以前的房子宽敞得多。左边是厨房,右边有一间偏房,正中间是堂屋,亦有一间卧室。
孙婆婆和龙淮君住一起,安于法一家三口便在右边屋子里住着。
晚上,孙婆婆和她睡在一个被子里。孙婆婆身上很暖和,使她不由得往被子里缩了缩。
孙婆婆问道:“姑娘冷吗?”
“不冷。”她道。
孙婆婆在被窝里探了探脚,脚心贴在她的脚背上。感觉孙婆婆的脚粗糙不已,她缩了缩脚。
孙婆婆笑道:“还说不冷,你的脚好冰啊。哎呦,姑娘你的身子好冷。”
孙婆婆抱住了她。她有些脸红,不过黑夜之中,却看不见她的脸色。她强装镇定,不料如今却被孙婆婆识破了。
昨天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疼痛难忍。但是她忍住没说,硬生生憋了两天。她谁也不认识,不敢轻易把自己柔弱的一面展现出来。
她身子也一直很冷。好像是呆在冰窟里一样,浑身冰冷,四肢无力。但她都忍住了。
她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她能依靠谁呢?
孙婆婆笑道:“姑娘,我帮你捂脚。”孙婆婆把脚贴在她的脚上,粗糙的皮肤在她细嫩的脚上温暖的贴合,传来一股温热的感觉。
感觉好像热水袋一样。她又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靠在孙婆婆的怀里。不知不觉间,居然睡着了。
“真是可怜的姑娘……”
孙婆婆一声叹息,似乎回忆起了前尘往事。她抱着怀中姑娘冰凉的身体,为她驱散身上的冷气。
良久。夜逐渐的静了下来。黑暗中唯余时隐时现匀称的呼吸声,和不远处残垣断壁中哔哔剥剥的火苗灼烧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