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进行到一半下起小雨。天上明明还望得见明亮的繁星,一边却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
雨像是预兆着春风的脚步,流星一样掠过夜空。
雨停后,不知何处潜伏的纺织娘抖落翅膀上沾染的雨水,鼓动腹部“吱吱”发出细碎的音节,掺和进湿润空气里的几声琴音中。
龙淮君弹了一首曲子,一边终于放下心来的同时自己也感受到一些愉悦的心情。曲子并不难,但完成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对于一个荒废了技艺的人来说,这就算是最值得庆幸的结局。
双手平复仍在颤动的琴弦,音乐戛然而止。他们都一言不发的把自己望着,可能是在想什么鼓励我的话吧。
龙淮君咬着嘴唇。
难为他们,我对自己的琴技很有自知之明的,所有人都不先说话就显得太尴尬了,龙淮君无奈心想。
……
宴会进行了一个时辰,然后在孙小小最后的一首曲子里落下帷幕。
宴会中段经过暖场后气氛终于有所起色,这一晚可能算不上尽善尽美,但也没留下什么遗憾。
宴会结束后,龙淮君和孙小小一起离开。
“大人,你不开心吗?”
孙小小问她。
龙淮君摇了摇头。
怎么说呢,她能感受到宴会的气氛,那种融洽和愉快的氛围也让她心情愉悦。但她和其他人中间像是隔着一面看不见的墙,她听到看到的一旦落在自己身上就变得无所适从。
“我表现得有点扫兴吧?”
她说。
孙小小停了下来。龙淮君歪着头看着她。
“能看到大人青涩的一面,我真的很开心。”
“你在安慰我吗?”龙淮君笑起来,这是什么新奇的夸人方式吗?
孙小小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说:“这样的大人,才让人觉得有勇气陪伴。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大人好像什么都不会,但又什么都不需要。就像一个雪女似的,不用考虑什么入乡随俗,也不用关心别人的看法。这样一来,我跟着大人就是个累赘罢了。”
她真挚的看着龙淮君。夜色下,冷风中,龙淮君居然觉得脸有些烫。
“今后我要一辈子照顾大人。”
“一辈子就太儿戏了。你可是要成为女将军的,哪有功夫照顾我。再说了,我一个人也挺好。”
摇了摇头观察脚下路面,寻着来时的轨迹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耳边响起纺织娘的歌声。光秃秃的槐树树枝上蕴含着一些待生长的叶苞,叶苞尖端尝到春风最先变成绿色。
宥城中的万家灯火慢慢归于宁静。
龙淮君一言不发,她不是那种偏要故作深沉的人,有什么事非得藏在心里引得身边的人去猜测。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且不能说。
她知道自己最与众不同的地方,不是一身格格不入的美貌,也不是一举一动都可以引发出那种奇怪真气的特质。
归根结底,她是一个错误。
只是她自己对这个错误感到满意且习以为常的时候,身边的人却因为这种错误而误入歧途,被她深深的吸引。
说起来,人这种生物,或多或少都会有这么一些奇怪的地方。
总有人追求一些反差的美,像是男扮女装,或者女扮男装。
……
因为喝了不知道多少酒,所以睡得很沉。龙淮君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记忆里的这几个月,好像总有忙不完的事。
打开门放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里,龙淮君揉了揉惺忪的眼眶,站在门楣下大大伸了个懒腰。
小丫鬟带着郭道平走进来。
郭道平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忧心忡忡地递来一封已被拆出的信件。
“北边辽军已经集结了三十万军队向长城行进了。”
他说。
……
辽军军队集结完毕这件事,已经传遍了长城。他们对此格外关注,作为北边的第一个屏障,他们将首当其冲挑战辽人的三十万大军。
他们有多少人?
两万。
长城的堡垒里驻扎着全部的两万人。因为辽人以前占领过这里,把这里的砖木都拆卸干净。于是他们就在堡垒中间那一片遍布焦迹的广场上安营扎寨。
第一次见这里的情形如同地狱。无数被烧焦的骨骸垒在一起,稍微一碰就化作灰烬。
士兵们即使在睡梦中也胆战心惊,怕死去的冤魂会闯进他们的梦里。
姜芽庄已经从刚开始被李广源派来驻守长城的兴奋感中摆脱出来,眼看着雪慢慢化了,随处可见的槐树慢慢抽枝发芽。
他越来越感到焦虑。
士兵们经常看到自己的将军抱着一壶酒,在长城上眺望北边的崇山峻岭。
他们眼里是将军愁眉苦脸的落魄样子,连带着作为士兵的他们也越来越觉得难过起来。
姜芽庄每天攀上长城,手里的酒不停熏热他的胸口,但他的头脑却越来越冷静。
这日,当前方探子传出辽军集结完三十万大军的消息后,他再次登上长城。
士兵们在底下沉默的望着他,期待自己的将军有什么表示。
姜芽庄拎起一壶酒,提起口沿,酒液倾斜吨吨吨的往喉咙里灌。
直到他感觉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才将喝干的酒壶扔下长城。酒壶在空中旋转,散落出晶莹剔透的酒液。
“砰”的一声细微的碰撞声,酒壶滚进了百米下的沟壑里。
他双手扶上城垛,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错觉,他好像望穿了长城下的崇山峻岭,一眼望见了北边大漠深处无边无际的辽军。
他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
一阵凉风吹过,他额头被风一激,忽而打了个冷战。
他眼里充满深意,最后望了一眼北方的万里长空。在那里,几只苍鹰冲上云霄。
“嘁……”
他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底下的士兵面面相觑,注视着他们的将军从长城上慢慢走下。
姜芽庄走到最下面,看见士兵们探究的目光脚步一顿。
“将军有何吩咐?”
姜芽庄环顾一圈,目光从士兵们黢黑干瘦的脸上滑过。
“战。”
他说。
……
李广源又在大宴宾客。这一回邀请了全军将领,还意外的叫上了几个生面孔。
那几人面上白白净净,身形阴柔。看服饰,居然是几个年轻的太监。
觥筹交错之中。几个太监和李广源推杯换盏,喜笑颜开。
“皇上已决定要迁都了,时间就在三月。”一太监说道。
“大总管可还带了什么嘱咐?”
李广源问道。
“大人说,要你们先按兵不动。皇上未立太子,要等皇上立了太子才能下手。不然,名不正言不顺。”
李广源深以为然,叹道:“还是大总管手段高明!”
那太监尖笑一声,和李广源举杯共饮。
一杯饮尽,李广源又问道:
“那大总管可知道,皇上将要立谁为太子?”
“当然是当今的二殿下。”
李广源眼中充满疑惑,不解道:“二殿下,他不是在外云游吗?他一向不理政务,又不在京城。皇上怎么会立他为太子?”
“这是大总管说的,小人可不知道。”
李广源干笑两声,面上浮现出一股忧色。
总觉得不太妥当。
可大总管是太监不能做皇帝,他说扶持自己谋朝篡位,应该不会有假。
只是,事情当真如此简单吗?他忧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