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停下手里的动作,村民停下来擦干额头上的汗珠。
他们歪斜着身体利用手里的杆子或者铲子作支撑,疲惫的目光停留在中央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第一天的行动进行了很久,似曾相识的场景每一刻都在上演:先是跟着身边的人努力扑打,等到精疲力尽就停下来,然后习惯性的抬起头去找那个带头的身影。
每一次都不会出错,每一次都能很轻松的看到她。
她一直挥舞着手里的长枪,把周围的焦点都抢去了。
看见她的身影顶在最前面,他们很快又有了力气。休息一轮后他们甩了甩酸涩的胳膊,然后又和前方的“绿海”开始较劲。
“休息一下罢。”
赵磊又来到她身边,平静地看着她。
“好。”
赵磊一愣。
太干脆了,让他有些意外。
还以为她会继续坚持下去,他本来已经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她,她那种我行我素一根筋的作风已经让他对自己的劝说不抱希望了。
她没有拒绝他的提议,让他突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今天就到这里吧。”
龙淮君到河边洗净双手,将一双手浸在流动冰凉的河水里。伤口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然后就是河水柔软的触感。
“值得吗?”
赵磊低着头站到她身边。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她平静的说。
“你没必要这般拼命,多你一人少你一人都并无多大改观。”他摇头道。
“哦,我在拼命吗?”她笑着说,捧起一滩清澈的河水,看着河水从手指的间隙漏下。
“要是我像你那样不停不休的使劲,我早就没气了。”
“我们不一样,”龙淮君看着手心。被河水泡过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虽然看不见,但伤口处已经有略微的搔痒感。
她一动不动,感受着疲劳褪去的轻盈的感觉。她试探着抬了抬手眼前一亮。
疲劳感完全消失了。
赵磊惊讶的看着她慢慢轻松的活动起来。看着她用河水洗了脸,然后不顾形象的用衣袖在湿漉漉的脸上乱抹一通。
“赵磊?”
“啊?”他愣了神。
“让他们休息吧。”她指向已经疲惫不堪的军队。
第一天他们从早晨到傍晚,花去一整天的时间消灭那些前仆后继的蝗蝻。
不止是军队,那些村民也精疲力尽。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有撂下担子放弃的迹象,这是个让人振奋的好兆头。
只是暂时证明她的努力是值得的。
赵磊点点头,但走时忍不住回过头看着她。
“你要是个男子……”他突然说道。但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将自己的话头终止。
“嗯?”
她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你也该好好休息了。”赵磊说。
龙淮君点点头,笑着说:“谢谢关心。”
赵磊深深地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感觉呼吸慢了下来。
我在想什么?
这样的女人,皇宫不是有一大把吗?
他刚才本来想跟她说:假如你是个男人,我就向父皇上奏给你加官进爵。
他本来想着这样说会不会对她有点鼓舞,让她开心一些。
但这些话只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就被他迅速否决。
这样说,会不会让她觉得失礼?或者让她觉得我是个轻浮的人,看不起女子?
对于她的努力他有些愧疚,因此想说出什么话去鼓励她。不过看样子她也不需要别人的鼓励吧?
他丧气地想到。
龙淮君看他木在原地,脸上突然带着愧疚的神情。
“是啊,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她忽然说道。
充满生气的语气让赵磊情不自禁的看向她。
“如果我是个男人,做起事来也不会这么费劲了。”她叹了口气,说道
“此言差矣!”
赵磊立马用坚定的语气回复道,语气里的强硬态度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我是说……如果你是个男人,可能还做不到这样的成就……毕竟相比男人,人们更喜欢柔弱细腻的女子。”
我在说什么啊?
他无力的想道。
“这是在夸我吗?”龙淮君笑起来,“不愧是皇子,夸人都很直接了当。”
赵磊尴尬的挠了挠头。当着一个统领大军的女人夸她柔弱细腻,我是昏了头吗?
他对自己的轻佻充满自责。
“我去叫他们停下来。”
他急忙说道。现在他只想赶快去逃离这样焦灼的气氛。再待下去,保不齐他还会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
看着他狼狈的远去,龙淮君失声笑起来。
“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啊。”
这样的想法让她感到有趣。自己也不过二十六岁,却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年龄上虽然近似,但心理上的优越感却让她变得轻松起来。应付他也变成一件游刃有余的事情。
就经历和见识而已,赵磊在她眼里就像是历史的树杈上一个错乱的分枝。她站在某一个足以俯视他世界的位置,将他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所以不知不觉,和他的对话总是她占到上风。
这样对他有些不公平吧?
她开心地想到。
……
“殿下?”
侍卫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赵磊。在叫停军队和村民的行动后他一直坐在栓着马的那颗槐树下,肩膀靠着槐树粗糙的树干,头发上还有未来得及打理的灰尘。
“怎么了?”
“殿下要是愿意,可以把她招进宫中。”
赵磊抬起头看着说话的侍卫,然后保持着淡然的神情挑了挑眉头。
说话的侍卫赔笑起来,笑容里蕴含着莫名的意味。
那种奇怪的意味让他心烦。
“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他一带而过。
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前面弯弯曲曲的纤谷河。名叫奉先的马蹭着他的后领,让他感到脖子后面有些痒。
皇宫里最不差的就是女人。他心知肚明,无论什么女人,只要进了皇宫就会变成统一的制式: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即使对太监袒胸露脯也毫不在意,不顾一切将自己的命运压在皇宫里的男人身上。
那种地方,不是女人该待的地儿。
至于龙淮君……他转头寻找,很轻松的在河边发现了她。
她一身白衣在一天轰轰烈烈的灭蝗行动中没能幸免,裙摆沾上了一些绿色的血液,身上到处都是黑色的炭迹。
在一开始用火攻的时候她站得很近,脸也被烤得通红。
真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
他无聊的想到。
然后看着她蹲在河边将裙摆探进河水里清洗。
那样的场景,在皇宫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得见的。无论怎样的女人,只要进到宫墙的另一边就像是突然觉醒什么卑微的血脉般。
统一变得规规矩矩。
那种样子他看了二十年,他对那种样子无比厌恶。
他也不想对她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因为迄今为止,他和她的对话都处于一种不利的局面——
她常常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慨和念头,让他既好奇又摸不着头脑。总是想着一探究竟。
而当他说什么事的时候,她总是会礼貌的笑着,然后永远有耐心的样子安静的听他说话。
那种感觉简直就像是面对一个长辈!长辈会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后生。他就感觉是这样,即使看起来他要老成一些,而且年龄也大她几岁。
但他就是对这种情况无能为力。
和她结为夫妻?
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这种状态他也依旧无时无刻都想去关注她,博取她的注意。
我真是无可救药。
赵磊叹了口气,将身体缩了缩紧紧贴在树干上。
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无奈地想着。
夕阳落下地平线之前最后一次将光线穿过错综复杂的枝桠,形成斑点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看着河边龙淮君的身影,眼睛慢慢眯起来,直到眼前彻底变成黑暗。
龙淮君洗干净裙摆,来到槐树下准备喂马。
棕叶对着她欢快的叫了一声,旁边名为奉先的马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对着槐树下摆了摆头。
“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