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苗被穆桂芝拉着站在城墙上。这个地方很高,也看得很远。
身边有很多和她们一样的百姓,他们登上平时由卫兵把守的城墙,抱着将希望孤注一掷的想法,眺望远方两边僵持的大军。
宥城现在没有一个士兵。事关生死存亡,宥城百姓登上城头,亲眼看着自己的军队和辽军交锋。
无论胜败,孤注一掷。
在城外的辽军收缩了阵型。变成一个长条形的方阵。当然,在阵中的辽军只有十万,其余二十万因为无法悉数排开放在战场上只会让阵型更加臃肿。
所以都安排在后方。
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二十万辽军。而据他们猜测,郭道平和龙淮君带领的军队也已和那二十万辽军相持数日。
而如今的情况也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辽军收束了阵型,看样子以决定要和他们打起来。
打吧。胜负都无所谓,总不能窝囊的死去。即使在他们心里,觉得此战希望渺茫。
辽军还没有在正面交锋中输给梁军。
至于这次会不会有例外?
谁知道呢。
面对着十万辽军的人,是宥城的八万人。在八万人的军阵中,帅旗所指,郭佑之和孙小小的身影排在前列。
全军出动。
他们其实还可以等,还可以挨。宥城还有近一年的粮草。可以和辽军耗下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辽军迟迟没有攻城。然后在前些天,辽军把围城的三十万大军拆开了。只留下十万人面对着他们。
唯一的可能,是辽军在东边与其它军队打了起来。既然这样,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十万人的辽军是什么模样?
最前面的是战车和骑兵,骑兵近两万人。后面则是八万人的步兵。
看上去就像是一堵墙。
反观自己的军队。虽然队列整齐,气势不减。但没有骑兵。
几十匹驽马,还有这些天里加急赶制出的几十架战车。精兵和骑兵都被郭道平带去了,他们要以这种军队,去撼动对面十万辽军精锐。
简直是异想天开。
抱着这种想法,孙小小其实想到了退却。
脑袋里虽然冒出这种想法,她身体却仍然立在战车上,和身旁的郭佑之起,尽量使自己表现得沉稳老练。
“不知道东边的情况怎么样,郭校尉和辽军交手了吗?”
孙小小说。
只要一确定辽军和郭道平交手,那她和郭佑之就要指挥军队冲锋。
但如果她们先动了,而郭道平那边还没有动。辽军三十万大军围过来,那就全完了。
“不管。”
郭佑之说。
“我们只管打我们的。”
“此话怎讲?”
“辽军不敢将那二十万大军贸然撤回来。不然必定会被道平他们察觉。到那时他们慌忙之下,就会露出破绽。”
孙小小转头看了他一眼。郭佑之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她真的很羡慕他,又或者她很羡慕身为男人的他。
身为男子,就不会像我一样在心里打退堂鼓了吧?遇到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也能保持冷静,考虑问题也比她全面。
关于她自己的理想,她一瞬间有些模糊了。
“郭大人果然很厉害。”
她叹了一句。
“看多了就懂了。夫人要是在,恐怕比我想得全面一些。”
说起黄裳,郭佑之笑了起来。
“我一身本领,大多是受夫人熏陶。以前我只是个毛头小子,如果不是夫人的扶持,我也不会有如今的模样。”
“是这样么?”
“确实如此。”郭佑之坦诚地笑道。
这样一来,她就要有勇气多了。
出身秦楼看了太多不公平的事情,大多时候身为女子受到欺负都算是自讨苦吃。她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再也不想。
她望着远方的辽军,深深呼了口气。
……
窝阔台坐在主位,面色阴沉,沉默良久。
“这一次,是我大意了。”
他自责道。
“若我早点察觉,也不至于让梁军抢走我们的粮食。”
底下将士确实很沮丧。但看到主帅这般模样,他们心里也没有了脾气。
“大王,打吧。攻下宥城,里面有大把的粮食和底盘,咱们可以速战速决。”
一人提议道。
“那东边的梁军怎么办?我们的粮食只够支持半月,他们可有十几万人。他们在背后捣乱,宥城我们也攻不下来。”
“……”
葛尔丹沉默不语。
现在论军力,依然是他们胜出一筹。但他们是被梁军夹在了中间,西有宥城的八万守军,东有十数万梁军。
他们不可能兼顾两边,一下子就能占据优势。
论打仗,长久的战争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可仓促之间,大量的军队无法排开,这样后面的人被前面的人挡着,人再多也没有优势。
如果有投石车和铁炮,他们就不用顾虑东边的梁军,很快就能拿下宥城。
“长城还没有拿下来吗?我们全部的铁炮和投石车都用在了长城,时至今日已过去近两月,长城为何迟迟没有消息?”
底下将领面面相觑,都道不知。
“或许,是被拦下来吧?葛尔丹,你曾经说守长城的人是谁?”
众将看向葛尔丹。
“是一个叫姜芽庄的人。但我听那些梁人叹起他的时候都很轻蔑,好像看不起他。想来那样的人,不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罢。”
“哦?姓姜?”
众将诧异道。
“又是姓姜?去岁就是个姓姜的人在长城硬生生挡了我们两月有余,这回长城的将领又是姓姜,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不知道。”
葛尔丹摇了摇头。
“把你俘虏的那个叫姜羡的女人带上来问问。”有人提议。
片刻,一个女子被押进帐篷。
她身上穿着素白衣服,头上插着木簪。她的面貌并不算美,但是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从容的气质。
她和那些听到辽人两个字就闻风丧胆的汉人女子不一样。这也是她让人着迷的原因之一。
她走进帐篷,目不转睛,盯着坐在主位上的窝阔台。
“那女人,我问你,你可知道姜芽庄是何人?”
窝阔台问道。
听到姜芽庄三字,她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但立马又恢复平静。
“妾身不知。”
她平静地说。
“喔?真不知?那就没办法了,葛尔丹,叫人杀了他吧。”
窝阔台盯着她,混不在意地对葛尔丹摆了摆手。
葛尔丹默不作声,道了声“是”。
“等等!”
她忽然开口。
“好,你有什么想说的。想救他?既然你不认识,那他活着就没有必要了。”
“禀报大王,他是我的弟弟。望大王能饶他一命。”
“是你弟弟?”
众将面面相觑。真有这么巧?
“既然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窝阔台点点头说。
“大王?”
她疑惑地看着他。
“你弟弟被派去守长城了。不在我们军中。”窝阔台坦诚道。
“大王何苦寻我开心?”
“既然他是你弟弟,那么你的话他应该会听吧?你去长城劝一劝,让他不必再苦苦挣扎。若他肯投降,我们会网开一面。加官进爵也未尝不可。”
“大王,妾身恐怕难当此任。”
她静静地说道。
“这由不得你。到时候看到自己的姐姐还活着,他不会坐视不管罢?”窝阔台摆了摆手,示意将她押下去。
“等等。”
她说着,忽然从头上拔下发簪。木制发簪前段被磨得尖锐无比,抵在自己的喉头。
“怎么,你要以命相要?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体带到长城,如果你弟弟看到你的尸体,相信会更冲动。他一冲动,只会死得更快。”
窝阔台面无表情地说。他盯这她,丝毫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骗人。”她忽然说。
她环顾众将,静静地说道:“你们打不过他。我的弟弟和我夫君是一样的人。他决定的事,谁也劝不过来。如果我死了,他只会更加坚定。”
“呵,是不是,到时候再说。”
“你们不会有结果的。长城也好,宥城也好,你们都不会有结果。”
“你说了就算数吗?软弱的梁人早晚有一天会把这些东西拱手相让,我们如今可以将这些东西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
窝阔台冷笑道。
“是吗?那还用我去要挟长城的守军?”
她冷笑道。
窝阔台脸色阴沉下来,死死地盯着她。
她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握着木簪的手没有半分晃动。
帐篷外吹进一阵风。风中送来熙宁河温润的气息,似乎还夹杂着草木的芬芳。
她闭上眼,将木簪送进喉头。
帐篷里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地看着她,直到她晃了晃身体,然后看着他们惨淡地笑起来。
扑通一声倒下。
倒下的方向,她看见帐篷外澄澈的蓝天。白云朵朵,微风吹拂,几只大雁往东边飞去。
“夫君……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