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一鸣出来时,看见自己的助手和秀子相对沉默着。
女秘书微笑着告退,离开休息区,留下龙一鸣和秀子待在一起。
龙一鸣拉上秀子的手,柔声问:“怎么啦?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啊?她惹你生气啦?”
秀子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向她打听到了你们公司的一些事情。一鸣,听说几年前你们的实验发生了意外?”
“你说的是那次能力增幅实验吧?”
“嗯。”
“那次的事件,与其说是意外,倒不如说是歪打正着,”龙一鸣说,“当时我们拟订了实验的步骤,也已经充分考虑了实验过程中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
只是没想到,中间意外的发现了那个罪犯。
而在那个罪犯出现后,我们就停止了既定的实验。”
他回忆说:
“我们分析了那个罪犯的能力进化的原因,后来得知,他在两个月里,丧心病狂的折磨了数十个女孩——当然,那个家伙后来直接被判处了死刑——不过这也给我们的理论另辟蹊径,同时也让我们意识到,我们的实验方向发生了根本性的错误。除非涉及基因层面的改动,否则无论什么实验,都注定必定会失败。”
“最后,也是出于对社会负责的态度,我们关闭的实验,而且没有宣扬实验的具体内容。”
……
一星期后,龙淮君收到学校的通知,说是已经下发了通知,学校将会给她举办一个欢迎仪式。
欢迎仪式?
她不知所措,同时在电话里拒绝:
“这样会不会太大张旗鼓了?”
“不会啊!你能平安归来,已经是出乎意料,非常传奇啦!毫不夸张,你的消息已经在很多地方传开了,不止于学校,据说后天的欢迎仪式,还会有记者来采访。”
“记者采访?”
“嗯,英雄归来,相当引人注目啊!”
龙淮君无奈的叹口气,无精打采地说,“饶过我吧,别开这种玩笑。我这不过是苟且偷生,哪里来的英雄归来?”
“就算你这样说,可是欢迎仪式的举行已经确定了,不仅通知了我们的学生,还告知了教育局的很多领导。这次的彗星事件吞没了很多支教的老师生命——他们有意办这么一个事情,来安抚一些老师的情绪。”
龙淮君默然,纠结,彷徨不定。
她抿着嘴,皱着眉:她想到了很多,回忆起了一些片段。在彗星降临之时人们惊恐的呼喊声时隔数月,忽然重新降临在她的脑海里。
她有点想吐。
最终,她无奈地说,“那……好吧,我会去的。”
“嗯!”
“不过,只是露个面而已,就不要采访了吧?”
“这也是欢迎仪式的一环,到时候采访的录像会被挂在教育网上的,说不定还会上新闻……”
龙淮君更加觉得局促不安,秀子挂断电话后,她愣愣地握着手机,深吸了好几口气。
罪恶感浮上心头。
那些死去的人,大概不会想到,只是幸运的活着就会被尊为所谓“英雄”。
这个词安在她的头上,让她坐立不安,无法入眠。
她拉开冰箱门,找出那一大箱啤酒。拉开拉环,她坐到窗台,盘着腿,一口接着一口。
又难喝,又喝不醉。她煎熬到了极点,焦躁难忍,浑身颤抖起来。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腿弯中间。双手延伸向前,触碰到自己冰凉的脚尖。
“不知何时……我满口的谎话。”
“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该是个头?”
“赶快结束吧,赶快结束吧……”
她心里祈祷。
忽然空气里飕飕地刮起冷风。
她抬头茫然地望向天空,在灰色的城市建筑间,鹅绒般的雪花飘然落下。
在第一朵雪花未落地之间,雪的纯洁性毋庸置疑。雪自另一个领域降临人间,带来都市未曾复制过的景色。
龙淮君忽然想到了自己,联想到了许多。
“传说,人类和精灵是由同一个神灵一同创造。
精灵永生不死,除非她们自己放弃生命。但即使如此,在她们死后,她们的灵魂会回到另一个空间,在那个空间里,神力将为她们从塑身躯。
但人类呢?
人类在被创造之初,得到了永生神灵的一份礼物:死亡。
通过死亡,人类拥有了选择的权利。在死后,人类的灵魂会重新开始,没有往生记忆,去到另一个维度,以纯洁的形态重新降世。
精灵虽然长生,但随着时光流逝,精灵会羡慕人的命运,会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绝望。”
长生不死,只是短期的快乐,却不得不承受最长久的悲哀。
在久远的岁月里,让人产生快乐的东西会越来越少,存在的意义也会渐渐迷失——
就像是儿童时期的乐趣,长到后就会逐一泯灭。直到某一天,再也找不到值得眷念的东西。
这样的生活,是机械的,是无光的,是没有希望的。
龙淮君只是为自己感到悲哀,感到绝望:
她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没有选择忘记的权利。甚至于,她连何为死亡都已模糊不清。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即使她被埋在泥土里,也能在腐朽的介质里苟延残喘!
她在思考。
某一天,她或许就要选择结束这样荒唐、可悲的命运。
……
晚饭是啤酒加烧酒,外加一篮各式各样的热带水果。
这是她的邻居送的。当时她擦干净嘴角的酒沫子,脸色稍微有点泛红。就像千年前那样,她身体里的变化重新开始累积起来。
现在的她,酒精还能发挥一点作用。
当她拉开门时,邻居年轻的两口子携着一捧不知名的鲜花和满满的精品水果篮站在楼道,满脸敬意地将这些东西塞给她。
“欢迎回家!”
他们祝福道。
“谢谢,真的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在这之前,她连两口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用客气!你能回来,真的太好了!”
男人高兴地说。
“嗯,我们看到你的消息,才知道原来你是从糸守镇回来的,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女人关心地说。
让龙淮君感到奇怪的是,自己一直默默无闻,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这些邻居从头至尾都不曾和她相知过。
以前,她总是和他们擦肩而过,那时候没人说要主动认识她。可如今,这些人都一个个热心肠的找上门来。
她并不是埋怨。
而是感叹,这样的关心称不上恰到好处,也不在正确的时间。
特别是,在她如今消沉,愧疚之时。他们的关心如同雪上加霜,让她心如刀割。
水果依旧没有味道,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到了果核,是不是吃到了坏果,她机械地咀嚼,和着啤酒汁灌进胃袋。
直至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晚睡晚起。
到她起床,果不其然,已经日头高起。
她按着额头坐起来,一眼就看见窗外白茫茫地雪景。
高度平均的楼房也好,远处繁华的商业街也好,在整个涩谷区都算得上独树一帜的docomo大厦都变成白色。
白色,灰色,红绿灯依旧我行我素。行人披风带雪,欢乐在雪地上跳跃。
越来越冷,冬天越来越深。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手机何时响起也不知道,等她忙手忙脚地拿起手机时,rain的歌声已经响了好一会儿。
“喂?你是?”
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不记得我了?”听声音是个中年人。但她完全没有印象。
“对不起,我没有印象了……”
“瑞文戴尔咖啡厅,一星期前,我们曾见过面的。”
她回忆起来。
“哦,你是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哈哈,打扰了吧?”
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不知道是不是他。当时她没顾得上怎么和他说话,也没太在意。
事到如今,他却打来了电话。她好奇地问: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
“嗨,上次和你们聊完之后一直忘不了,总想找个机会和你解释一下,当时实在是冒犯了。于是我留意了那天的账单,留下了你的电话号码。
当然,对于我的轻率和贸然打扰,我非常抱歉。”
“你查找了我们的账单信息?”她不快地说。
“不是咖啡厅泄露的……我那天没告诉你们,我就是那儿的老板。”
电话里,对方的声音清晰地传递过来。
龙淮君沉默了一会儿。
“那今天你打电话来,是什么事吗?”
“对于上次的冒昧打搅,我非常抱歉。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不知廉耻、不懂尊重的人。
我如今打电话来,是想跟你说句抱歉。
同时,如果允许的话,希望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
“可以吗?”
龙淮君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安静的呼吸声,似乎能感觉得到,对方此时的状态。
“好吧,”她说,“约在哪里,什么时候?”
“就在明天下午好了,瑞尔咖啡厅!”他热切的说,“离学校近,非常方便,而且作为主人,我可以好好招待你。可以吗?”
“嗯。可以。”
“那,我期待明天的会面咯!”
挂下电话。
龙淮君做了次深呼吸,直盯盯地看着手机界面。
抛下手机,懒趴趴地起床,洗漱。末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仔细处理了面部的细节,专程摸了洁面乳。
这种东西她基本不会用,这还是秀子送给她的。
明天要面对一大堆人,出于礼貌,她想或许可以画个淡妆。于是她又从早已落灰的梳妆台上头一次拿走除了牙膏外的东西。
口红?
修眉刀?
眼睫毛?
她沉思良久。决定不用。
确实,她从未练就过这项手艺。又因为体质的原因,她也不必顾虑这些“多余”的装饰物。
她坐在床角,又突发奇想地收拾了一圈屋子。散落的书啊,内衣啊,西装裤啊,高跟鞋啊,一切都归拢起来。
她像个家政一样尽职尽责,收拾完,还特地拖了地板。这是难得一次的大扫除。
于是她也顺理成章,从床脚和柜子里翻出了一些不知何时掉落的银锭。
真的是银锭,沉甸甸,黑黢黢,经常被触摸的地方已经起了厚厚的包浆。
她把这些“怪异”的东西收进柜子的隔层里。按照现价,这里的每一个银锭都价值不菲。
四个银锭就能在这里买一间不错的房子了。这里可是东京都,最繁华的涩谷区商业街。
她几乎直觉性的留下这些东西。现在距离收藏之日,已年愈百年。
她还从这些犄角旮旯里翻出了曾经的“试用品”。一些没用的鞋子,衣服。
她的衣品算不上很好。
但是长久的生活也给她积累了自己的经验和看法。她现在喜欢穿简洁的西裤,搭配着衬衫或者套装。
对于一米七不到的她,高跟鞋也成为了她的喜好之一。
她喜欢坡跟很矮的那种高跟鞋,走起路来会很轻松,而且不会显得浮夸。
另外,她一直保持着短发的造型。
短发直到脖子,只有用手指拨一拨,就能将头发轻松的揽在耳朵后面。
就是这样的发型,让她看起来会纤弱很多,暴露出她纤细白皙的脖颈,还有因西裤而衬托出的笔直的双腿。
无一不让她看上去要弱小得多。
而且还不太引人注目。不过,对于一些看惯了长发和波浪卷的人,她这样的形象简洁、轻松,更能密惑人心。
最后,她站在镜前,打量自己。
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说,“你啊你,现在得换个心情。知道吗?”
“你就乐吧,你要感到庆幸,因为我已经决定,我要让你消失!”她指着镜子,强硬且神经质地发号施令。
重新坐回床边。她秃废地呆坐了一会儿,居然感觉有些累。
看了看窗外的雪景,她神思飘渺,忽然对接下来的一天有些迷茫。
最后,她又鬼使神差地脱了鞋,抓住自己的脚,磨了磨脚后跟。
当然她所做的只是“无用功”。她的脚虽然也会出汗,也会脏。但是没有多余的死皮和茧子。
她磨脚后跟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迷茫。
“那个高中生不知道怎么样了?”
“得知我没事,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他一定很生气吧?我又骗了他,而且,还以老师的身份站在他面前。明天要怎么跟他解释呢?”
她有些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