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川凉介穿着衣服泡在澡池里,裤子,衣服,手表,一件未脱,连鞋带都没有解开。
过了片刻,他迟缓地脱去衣物。在澡池里扭动身体,活像是蜕壳的某种海底生物。
池水哗啦啦地响,室内大灯洞开,客厅里的电视一直在响,转播着足球赛。
解说员声嘶力竭的高吼:“进球!goal……”
整个房子为顶层的复式结构,上一层为卧室,下一层是厨房和客厅。从这边窗台上望得见真川集团的大厦闪烁的徽标。
泡了十多分钟,真川凉介放掉洗澡水,站在镜子前,捏着空空荡荡的刮脸膏盒一动不动。
望着镜子里惨白的自己,他咧开嘴,掀起一个勉勉强强、阴深恐怖的笑容。
刮脸膏盒把镜子砸得四分五裂。
从破碎的镜面中窥见无数个自己的眼,头发耷拉,眼睛里全是血丝。真川凉介指着无数张脸,斥责道:
“你这个怪物!蠢货!”
所有斗争的矛头最后都无一例外发射进自己的耳朵里。
这样无疑是徒劳。
就在刚刚,凉子给他打来电话。
当时他正坐在沙发上,挨个解决还剩下一半的酒库。
“凉介君?”
“嗯,是我。”
“要的资料我已经找到了。”
“嗯,辛苦了。”
“哪里……对了,最近凉介君很忙吗?”
“不算忙……”
“那么……能否一起吃个晚饭?”
“……”
“那个,如果有事的话就算了……”
“不,没事,我可以到。”
“真的!?”
“嗯。”
“那太好啦!时间地点我来决定,怎么样?”
“好的。”
“一定要按时到哦。”
“绝对。”
压下心里莫名其妙的期待感和紧张感,真川凉介打开电脑,查看凉子发来的邮件。
点击鼠标,翻看目录,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漏。找到“实验报告”那一栏,真川凉介点击进去,从头至尾的仔细研读。
“关于此次实验的意外……”
“有理由相信,与女性发生初次性关系,确有一定几率得到能力上的成长。”
“与女性的生命体征状况没有逻辑关联,是以,提升力量与是否杀死女性间并无关系。”
“以此类推,男性能用此法从女性身上获取好处,女性亦能从男性身上获得有关提升。”
“具体原因,推论或许是与人体的激素调节有关。此实验涉及社会一般道德,无法进行规模性实验。”
“理论上,此种提升并不显著。但存在进行同一大量性行为,能够补足微小差距的可能。”
“此实验结果因涉及社会敏感道德问题,亦引起社会道德败坏,治安紊乱,是以根据政府要求,不对社会公众开放。”
“相关内容查询,需获得相当权限,才予以知情权。”
“档案封存。2012年,五月一日。”
……
在沙发上卷曲着腿,穿着短裤,简简单单的无袖衫。龙淮君翻看着一本近代文人写的小说,内容大概是:
一个名字不明的人,自称“我”,文中从奇怪的角度描述“我”的生活。包括一些无聊的事情,什么小时候吃太多甜甜圈不得不拔蛀牙,喝醉酒出了车祸栽进了猴园,一起睡觉的女人一个自杀、一个流浪——
奇奇怪怪的内容,居然还是畅销作品。
龙淮君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字里行间恐怕比原作者琢磨得还要仔细。却始终没看懂它究竟想表达的是什么。
感觉就像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像是说梦话,像是和人吹牛聊天——突然想到某个有趣的话题就脱口而出,也不管逻辑是否连贯、内容是否贴近主题。
奇怪的是,这书好像有种魔力似的。即使看得一头雾水,还是让人爱不释手。
龙淮君想看第四遍的时候,手机毫无征兆的响起。
先是短信。
发信人名叫庭香知美:
“龙小姐,谢谢那天你救了我。”
如果要说感谢的话,干脆在前天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啊?
龙淮君回道:
“碰巧,不用谢。”
信息点击确认发送,不到半分钟就收到回信。龙淮君能想象得出对方的状态,估计是在某个地方坐着,或者干脆躺在床上,握着手机盯着屏幕,全神贯注地接收着信息。
想想对方的状态,龙淮君倒觉得她有点可爱。
“如果不是龙小姐,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
“如果是其它人碰见了,也一定会伸出援手的。况且,我也没有做什么事。”
这次过了一会儿,对方的信息才发送过来。龙淮君也没了看书的心情,握着手机查看新闻,不时刷新一下收件箱。
“叮咚~”
龙淮君滑开信息栏,看到对方发来的一长串段落清晰的话:
“总而言之,我欠龙小姐你一个人情!”
“至于说其他人碰见会不会有这样的魄力和善心,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我很想和龙小姐你痛痛快快的,认认真真的道谢。只在电话里完全无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如果不介意的话,希望还能见一见面。这样我能够当面对你表示感谢。”
“请一定不要拒绝!”
龙淮君动了动手指,发去回信:
“好。”
信息发过去,她显得有点疲倦,把手机扔到一边,烦躁地翻起手边的书。
浮躁地看了几页,压根没有丝毫进展,甚至相比于前几次阅读,这一回她倒是把曾经熟悉的情节忘得个一干二净。
她强迫自己冷静地看下去。小说里的情节正好到自称“我”的主人公讲诉自己与三个不同的女孩交往的经历:
一个是个女学生,结局在棒球场后的树林里上吊自杀,尸体在风中摇摆了数星期才被发现。
还有一个是一个流浪的嘻哈女孩,身材干瘪,样貌倒算合理。带着棒球帽,在火车站的垃圾桶里翻找报纸时被自称“我”的主角抓获,为了躲避警察,他把女孩带进了自己家。
还有一个,是中学同学。
在傍晚的草地上,两人身下垫着时尚杂志,没羞没躁地抚摸亲吻。女孩各外大方,为了男主死心塌地的献出自己——
结果两月后,两人就平淡地分手。
龙淮君无聊的将这一章来来回回地翻了几遍。终于从故事里得出点不同寻常之处:
写这书的恐怕是一个无聊至极的人。
无聊到连这些芝麻绿豆的事也要大张旗鼓的宣扬一番。
简直是没羞没躁!
龙淮君合上数书,更加觉得烦躁起来。她今天的状态也不算好,说是因为没有上课所以有点无聊,或者是因为得知了一些难堪的事而心烦意乱,这些都没错。
昨晚从秀子那里得知了消息之后,她一直没找到时机和真川凉介开口。
她拿起手机,给真川凉介拨打了过去。
接通的铃声连响了不知多久。到最后一刻,总算接通。电话里传来真川凉介沙哑低沉的声音:
“什么事?”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感,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龙淮君说:
“你确定,龙一鸣会用和你一样的方法,从而获得能力吗?”
电话另一头的真川凉介沉默良久。
“对不起,”沉默了一段时间,真川凉介开口说道,“现在看来,相比起龙一鸣,恐怕我才是真正罪大恶极的那个人。”
“你都知道了?”
“嗯。”
“……”
“不管怎么说,要说声抱歉,”电话里传来他的苦笑,“从始至终,我都像一个唐吉诃德,在对风车发起冲锋。太傻了……”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龙淮君问。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去自首。”他坦然地说。
“就这样不了了之?”
“就这样吧,我无所谓了。而且,我也没有那个资格继续和你合作。”
“……”
沉默。
“那龙一鸣呢?他不是一个理想伴侣,即使他不是杀人犯,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秀子的未来,你也不考虑了吗?”
“我想通了,”真川凉介盯着窗外茫茫雪景,瘫坐在沙发上,维持着固定的姿势,一动不动,宛如傀儡,
“她还有最后的二十年,她也应该知道自己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有个不情之请。”他说。
“你讲。”
“我会消失,但不是逃跑。我不希望让她看见我落魄的样子,也不希望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罪大恶极、丧尽天良的杀人犯。”
“决定了?”
“决定了。”他淡然地说。
龙淮君倒有些佩服他的勇气。
“不过在那之前,希望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有些事想做。”他恳求道。
龙淮君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说:“我不会干预你,无论你怎么想,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真川凉介在电话里意外地说:“这可不像你。面对罪恶,你应该疾恶如仇,不会善罢甘休才对。”
“人终究会变的。”
“可你坚持了一千年了吧?”
“那么在最后的几年里,我想试着过另一种生活。”龙淮君说。
真川凉介也沉默了一刻,斟酌着龙淮君的用词,试探着问:“……你是?”
“我早晚也会消失的。和你一样。”
“这是何苦?”
“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龙淮君笑着解释。
……
真川凉介难得一见的早起。
他认认真真的收拾了行头,没穿西装,穿着羽绒服和牛仔裤出了门。
到达溜冰场时,外围已经围了很大一圈人。乱糟糟的人挤在一起,等候进场。
在看台的中央,他找到了凉子的身影。
凉子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挥舞着手臂,兴奋地跑过来,自然的拉起他的手:
“快点快点,比赛要开始啦!”
真川凉介坐在她身边。
比赛开始,花样滑冰运动员轮番上场。男的身材纤细,充满爆发力。女的衣着单薄,动作充满和谐的美感。
真川凉介不由自主鼓起掌,凉子满目星光的望着场内,张着嘴,眼睛跟着选手的身体一起转动。
有时女选手被男伴丢到空中,凉子就捂着嘴发出惊呼。
“凉介君,他们好厉害!”
“确实。”真川凉介点点头,稍有点不适应地挪了挪屁股。
凉子的身体比较娇小,属于是秀气活泼的那一类。
她面容精致,今天带着厚厚的耳罩,穿着一件蓬松时尚的羽绒服。脚上穿的一双皮鞋。
与皮鞋搭配,她只穿了一条薄薄的黑色丝袜。真川凉介不怎么了解,但是女孩不怕冷的秘密多半就出在这看似普通的丝袜上。
开台上已人满为患。
今日之前,真川凉介从来没有想过,喜欢花样滑冰的人居然也有如此之多。
这满满当当的观众一个个都如狼似虎,直盯着白色圆圈的场地,那里翩翩起舞、相互合作的男女正完成最后的高难度托举表演,而后喘着粗气,优雅地向观众席谢幕。
随后,所有队伍都已经完成过一轮表演。分数早已即时通报场地上空高悬的记分板上。
为了照顾观众情绪,主办方还是适时宣告了本场比试的冠军:
“恭喜1984组合获得本场的冠军……”
观众在一片欢呼声里自动散去。退场的时候,凉子神秘地拉住他,从过道中间下到溜冰场边缘,然后又去到入口。
凉子掏出了什么卡片向工作人员解释了一下。随后工作人员为他们打开溜冰场的入口,凉子兴冲冲地拉着真川凉介。
“凉介君,来滑冰啊!”
真川凉介无法拒绝。
他很久没有穿上溜冰鞋,冰刀在冰面上刺啦啦地滑动,他动作别扭地扶着边缘慢慢前进。
过了一会儿,凉子滑到他的身边,拉住他,开心地说:
“凉介君,我们一起滑吧!”
真川凉介不是一窍不通。事实上,曾经他也常和凉子在地下溜冰场玩过几次。
他渐渐掌握了技巧,回想起曾经的经验。在凉子的带领下,他越来越熟练,腐朽了好几个月的身体慢慢重获生机。
凉子欢快的滑行,嘻嘻哈哈地笑声在场地间回响。
她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开心。某一时刻,她忽然停下来,接着出人意料地跳着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
真川凉介惊讶地看着她,惊叹的说:
“好厉害,凉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
“就在你没来上班的这段时间,”凉子开心的说,“为了让你吓一跳,我可苦练了好久。”
“来,凉介君,我们一起滑。”
真川凉介很久没有看见有人在自己身边表现得这样“幼稚”。
但怎么说呢?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喜欢这样的幼稚。他情不自禁,跟着凉子一同滑行。
他们身体相互依偎,手掌相互紧握。
凉子递给他一个眼神。真川凉介立马福至心灵,将她控制在身边旋转一圈,然后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在场地上空回荡的音乐又再一次清晰的浮现在耳边。
凉子盯着他,忽然红了脸。。
“咱们出去吧。”她提议。
真川凉介心则是甘情愿的被她牵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