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中秋节当天,谢常静林拎着月饼,上门去拜访蒋文斌。
看见愁容满面的好友之后,谢常静这样说道:“你一个小小主事,就算有心为北境筹谋,能做到的也有限。兵部水深,周尚书又十分世故,你就算十分努力为北境事务奔走呼号,又有多少人认真听在耳朵里。”
“那么常静,”蒋文斌抬起头,一脸认真地望着谢常静:“你将我的话,听在耳朵里了吗?”
“你是我的朋友,你的话,我自然都认真听了,”谢常静点点头:“但是文斌,我是个言官,我听到了又有什么用。”
“有用的。”蒋文斌望着谢常静,一脸热切的样子:“你听到了就是谢相听到了。有一句话我想问你,你给我交个实底。”
“你说。”谢常静点点头:“能答的,我知无不言。若是不能答,我最多不说,却也不会骗你。”
“谢相……你父亲,”蒋文斌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虽与你交好,然而你清楚十几年了,整个谢府,我也只与你一人交往。常静,不瞒你,我这人其实很有些沽名钓誉的想法,以前总觉得自己才高,比你们这些依仗家中势力的世家子强些。”
“这话却也没错。”谢常静微笑点头:“你蒋文斌才华横溢,的确强过我许多,在这点上,我是服气的。只是人各有所长,你这人,才高八斗没错,却也很有些恃才傲物的毛病,为人也有些左犟,处事不够圆滑,朋友这么多年,我还能不了解你吗?早说了你这样迟早要吃亏,你偏不信我。”
“你说的都没错。”听了谢常静的话,蒋文斌不仅没生气,反而点头微笑起来:“你是为我好,我知道,眼下我也长了记性。与你交往多年,为了我这点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我一向避免与你家其他人打交道,尤其是你父亲。之前我还颇为得意,觉得自己很有些绝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风骨,眼下看来,确实是我愚蠢左犟。”
“蒋文斌啊蒋文斌,”谢常静笑着摇头:“你骂起自己来,比骂我还狠。”
“之前是我愚钝短视,”蒋文斌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语气慎重地问道:“然而眼下我却想问问,谢相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你蒋氏也是江南大族,”谢常静似笑非笑地看着蒋文斌:“虽然这几代无人在朝为官,但有些话不用明说,你也能懂。”
“自然。”蒋文斌沉默了一瞬才轻声说道:“但我虽只是个区区六品官,许多事看的不算透彻,可我却不大喜欢林相这样的首辅宰相。窃权罔利、刚愎自用,将权柄看得极重。”
“旁的我也不说,”谢常静淡淡地答道:“我父亲这个人,将名声看得极重,林相能做出来的事,有些他还真的不会干。因为他拉不下来那个脸。”
“常静,”蒋文斌盯着谢常静的眼睛,许久之后才问道:“我能信你对吧?”
“这我却不好拍胸脯保证。”谢常静也是一脸慎重的摇头:“朝堂波云诡谲,一时事,一时论。我父亲是怎样的人我虽然清楚,但身为局中人,形势所迫,顺势而为,谁知事到临头他会怎样抉择。”
听了谢常静这话,蒋文斌反倒不再追问什么,他低着头,手指轻扣,似在细细思索。谢常静其实微微有些疑惑。
按道理来说,上次两人在南市见面就已经互有承诺,蒋文斌已经答应依附谢家,而谢常静已经承诺帮他在户部或者兵部谋个五品以上的缺,这次蒋文斌又在想什么,谢常静其实有些拿不准。
但蒋文斌低着头不说话,谢常静问了两遍他不吭声,也只好作罢,只能坐在一旁喝着茶等。结果谢常静足足两壶茶喝下去了,蒋文斌还是没动静。
“文斌……”谢常静终于憋不住又开了口:“你有话直说,也不……”
谢常静一句话没说出来,却被蒋文斌下一个动作截住了话头。他看见坐在茶桌对面的蒋文斌依旧一语不发,低着头从怀中抽出两个厚厚的信封,直接递给了他。
谢常静一头雾水地拆开信封,拆出来两叠厚厚的、写满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字纸,长长的,折的整整齐齐,倒像是两封奏疏的规制。
谢常静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第一封奏疏,神色震惊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蒋文斌。
他丢开第一封奏疏,又急忙去抓桌上的第二封奏疏,只看了开头几个字,就震惊地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文斌,你……这……这……这……”
“嗯!”蒋文斌抬起头,神色十分平静地望了谢常静一眼:“都交给你了。你回去跟谢相商量一下,给我个回话。我对你有过承诺,也得先考虑你们谢家的立场。这两份奏疏,是交出去一份,还是都交出去,谢相决定。”
“你不要命了!”谢常静啪一声将两封奏疏都甩在蒋文斌面前,似乎气得话都说不清了:“我说你这人固执左犟,你为什么就不能改改?你这是想拿命去给自己博一个直臣之名?别糊涂了!李相和周尚书,是你小小一个六品兵部主事能扳动的吗?你就算自己不要命,也想想嫂子和家里的孩子们!”
“你先别操心这个,”蒋文斌倒是还平静的模样:“皇上不是昏君,只要我这两份奏疏能呈上去,我就轻易死不了。你还是先回去跟谢相商量一下,若是周尚书倒了,谁顶这个缺合适。别落到旁人手里了。”
“糊涂啊!”谢常静满屋转圈,看样子十分想砸了茶碗发个脾气:“皇上看见了你的奏疏又怎样?就算皇上立刻将周尚书羁押,御史台要审清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这期间,李相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你也送进去。想给你个区区六品主事按个罪名还不容易吗?你进去了,周尚书再诉你诬告,他有没有事不好说,你肯定是脱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