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胧的下嘴唇处,天生就有一颗美人痣,当时季老夫人笑呵呵的对众人说,她这个小孙女啊,是个一辈子吃好东西的命。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的吉言准不准,但是就目前来看,老天可没亏待雪胧这张嘴。
许久没有喝雪颜汤,倒是分外想念它那股淡淡的甜味,心中所想之事,怎么想都不是头,喝着这清甜的汤,雪胧倒是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侯女,夜深了,要不就先睡下吧。”今天是玲玉和琳琅值夜,琳琅已经铺好了床铺,玲玉来叫雪胧休息。
雪胧摇摇头“落锁了吗?”
“还没有,本想等着侯女您睡下了再落。”
“睡还早,这汤还有吗?太子来了必定要口渴。”
“侯女说太子要来?”
“他要不来,禧妃娘娘明天就来了。”雪胧舒展了一下筋骨,把手里的书放在矮几上,伸直了腿通通血脉“不明白?”
做完这些雪胧又准备拿起书看,却发现二玲都很是不解的看着自己,听雪胧如此问,两个人都点点头。
“今天内务府的人来了吧。”
“是啊,给侯女您送了本季的新料子,成色是极好的。”琳琅今天和铃铛一起去领的。
“那他们来了,自然在走的时候,碰到了怒气冲冲离开的太子殿下。若是他们回去不把这件事情告诉禧妃娘娘,他们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他们是来给侯女您送月例的啊。”
“月例都是统一发放到东宫,然后由东宫,进行分发,怎么就偏我特别,送到别苑里来。肯定是有人授意,特意来看看我跟太子生活的如何。好了,快点去盛汤吧。”雪胧碗里的雪颜汤也见了地,玲玉也回到内室,去把榻铺好,琳琅端着汤盅,往小厨房去,回来的时候,果然听到太子说话的声音。
“太子妃还没有睡?”
“太子还没有回来,妾身怎么敢睡,玲玉,去落锁吧。”雪胧从书上移开目光,看向容恪。
容恪非常不喜欢雪胧这个眼神,以后数年皆是如此,她的眼神淡淡的,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但是那个眼神确实那般的深刻,就好像无味的水,在各种场合情景下喝,会有不同的思考和味道。
“是,侯女。”玲玉出去,与琳琅走了个对面,琳琅手里端着汤盅,小声的问玲玉“玲玉姐姐,太子和侯女和好了吗?”
“嘘,侯女最不喜议论她与太子的事,咱们只要当好差就行。快端进去。”
汤盅打开,盈白的碗壁里,是雪白的汤,分成两碗分别放在二人面前。容恪净了手坐在雪胧的对面,看着碗里不是散发清香的汤,问“这是什么?香味扑鼻。”
“这是雪颜汤,妾身的母亲给妾身特制的,喝来好处许多,太子从外面来,肯定有些口渴,这汤味道清甜,用来润润喉也是不错的。”容恪知道雪胧这里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毫不酸涩的铁观音,送给玉容的那种浑然天成的玛瑙桌子,和这屋子里的一事一物,都很精致独特,很符合她这个侯门嫡女,太子之妃的名号。
雪胧递给容恪勺子,两个人都没有提中午吵架的事情,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容恪知道,这是雪胧在给他留面子。
“中午的时候,是本殿一时没有摆正位置,你说的对,在你心里,本殿与你来说,并不是夫婿,也不应该强求,把你当做本殿的妻子,三年之约一过,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妾身想,殿下也是一时不适应妾身的态度。妾身以殿下妻子的身份居于此地。您有混淆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我们都是第一次结成这样的关系。不如这样吧,我们以后,人前是夫妻,人后就做朋友吧,这样有了明确的关系,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有所混淆,殿下意下如何?”
“朋友?”容恪有些不解的看着雪胧,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这样的请求。
“太子,不愿意吗?”雪胧不知怎地就说出了这样不走心的话。如果要与太子做朋友的话,自己肯定会后悔,而且以后彼此更了解了,纠缠牵扯就多了起来,岂不是更难分开。但愿他说不愿意。
“没有不愿意,是本殿,从来没被人称之为朋友过。”容恪皱皱眉,实话实说。
“殿下的意思是,您并没有朋友?”雪胧不信,太子身边幕僚无数,年轻才俊也因被视为太子一党而感觉到荣幸,好在寅贞帝并不在意皇子的威望太高,会盖住自己,不然,前朝有太多因为陛下忌惮,太子被剪除羽翼的例子。
容恪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他确实是没有朋友,不过他也并不觉得寂寞,平时公务都忙不过来,谁还会去分出精神去注意那些。
不过,可能人都是如此,一开始觉得没什么,但只要一意识到自己没有别人应有的东西时,都分外渴望自己能拥有,所以容恪有些期待的对雪胧说“那本殿想有朋友,应该如何?书上有桃园三结义,现在是秋天,过段时间才有梅花,如果太子妃不急的话,我们可以在效仿刘关张的基础上,开个新的纪元,来个梅园结义。到时候本殿让他们准备三牲等祭天…”
“殿下,停,殿下,不是所有的朋友都要拜把子的,妾身与殿下已经拜过天地了,再拜恐怕,噗,恐怕不合…噗,哈哈哈。”雪胧放下手里的勺子,脸别向一边,对着窗户,哈哈大笑了起来,太子,要跟他的太子妃桃园,不是,梅园结义,还要歃血为盟,三牲祭天,想想都要笑的流出眼泪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
“太子,太子您博览群书,应,应该知道,结义这样的事情,只能男人与男人之间做吧?”
“是吗?还有这样的规矩。”其实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好笑,但是就是雪胧看到容恪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忍不住要笑,她捂着肚子,以防一会笑多了会肚子疼。
“是,是啊,无论是桃园三结义,还是伯牙子期,羊左之交,都是称颂男子之间的友谊。咱们之间并不适用。”
“那太子妃说,你我二人之间,怎么成为朋友最合适?”容恪依然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雪胧觉得太子是不是傻,是不是很傻的那种。
“这个还需要什么仪式吗?殿下愿与妾身交心,妾身也与殿下讲肺腑之言,这便是为朋友之本,然后相互尊重彼此,不做戕害彼此的事情,这是为友之道,只要守本循道,就可以成为朋友。”
“讲真心话,尊重彼此,不害彼此,就这样?”容恪不信。
“就是这样。”
“如此简单?”
“这可不简单,太子细想,我们这样的出身,什么时候相信过别人,这第一条说真心话都很难做的到。”
“从现在起,本殿相信你,你相信本殿,这不就行了?”
“相,相信殿下?”雪胧有些怔愣,很难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太子的口中说出。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雪胧从知道自己要嫁给他那天开始,就知道了。
太子容恪,手下并没有兵权,可是他手下的暗卫,能以一敌百不说,而且数量庞大。他从十一岁起,就在其老师的教导下,一步步组建自己的心腹暗卫,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信息网络,他想知道的事情,放眼天下,大到那个诸侯心怀不轨,小到今天宋国皇后枕巾是什么颜色,他都可以知道。而且这件事情,在已成规模前,寅贞帝都完全没有察觉。
如此看,他该是一个何等心机深沉,步步为营的人。
而且就这些年,他亲自带兵伐云南,出关平叛,赈济寒灾,桩桩件件又说明他是个非常合格的太子人选。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进可直入朝堂,退也无人能动他的太子之位。若是别人如此,能说出相信别人,并让别人相信他的话,雪胧只当他疯了,可是她看着容恪那双平静,幽深的眼睛,突然愿意相信一下,这个眼内有乾坤的男子。他的眼睛,不仅有浑浊笨重的大地,还有清明飘渺的蓝天。
“本殿也信你。”容恪迟疑片刻,回答了雪胧并没有问出口的话。
“那好吧”雪胧撅撅嘴,突然又不考虑其他事情了起来。她伸出左手的小拇指“来,拉了勾,我们就是朋友了。”雪胧赌一锭金子的,容恪一定不知道这个怎么玩。
果然“这个是什么?”容恪有些嫌弃的看着雪胧伸出来的手指,雪胧也不知道他嫌弃什么。
“你把手也这样,右手啦。”容恪按照雪胧的话伸出左手,却被雪胧吼,刚想瞪眼,雪胧眼珠一转,说“刚才忘记告诉殿下了,做朋友还有一点非常非常的重要,就算是你的朋友做了对你不好,但还没有触及你的底线之事的时候,要原谅她。”
雪胧仗着自己交过朋友,在这里冒充过来人,交给容恪一些,额,歪理。
“什么是底线之外的事情?”容恪当然知道底线是什么意思,但是要看什么样的事情,对应的是什么底线。
“就比如说,我觉得你不会说话啊,但是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还有就是你整天冷着脸啊,我们是朋友我就原谅你啊,还有就是你有那么多妾室,看在是朋友的面子上,我才会愿意帮你料理啊,就是类似这种。”
“哦,那本殿明白了,类似于刚才你吼本殿,又不说敬词,随便称自己为我,称本殿为你,但是我要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原谅你?”
“嘶…”雪胧怎么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但是也不能否认,只能硬着头皮说“是这样的。”
“好吧,既然作为朋友,要原谅这些,我就不与你计较了,来,这叫啥?”容恪伸出右手,露出修长的小手指。
“拉钩。”雪胧把自己的小拇指主动扣在容恪的小指上,容恪感觉到雪胧手的重量,很轻微,但是却有一种仪式感,他不禁坐直了身体,也合拢自己的手指,扣住雪胧的手指。
雪胧拉动胳膊“从今日起,我季雪眬…”雪胧说完,瞪了容恪一眼。
容恪皱皱眉,但想到是朋友要原谅这句话,也就不与她计较“本,我容恪…”
“就是朋友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小,小狗?”容恪这个不能忍,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成小狗呢。
“既然是誓言,就要有违背誓言以后的惩罚吧。”雪胧有理有据。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可是我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太子妃,成小狗这样的惩罚…”容恪自然是不信人会变成小狗,但是这话也太不好听了。
“那你说要变成什么?反正我小时候,我大哥就是这样教我拉钩的。”
“你大哥教你的?”
“是啊,我大哥说别的孩子也都是这么拉钩的。”
“那,那既然别人都这样拉钩,就我就勉为其难一次吧。”容恪依然是一本正经的说完这些话,而且一点异常都没有感觉,莫名中,他看着自己小手指上,勾的紧紧的,雪胧的手指,雪白雪白的,真是好看啊。
雪胧也看着容恪那双寒暑冬夏都是那样平静的眸子,心里也道了一句“他真是寂寞啊。”
数年以后,有一次,太子殿下遇到一位知己好友,两个人在民间相识,非常投缘,奈何二人身份有别,拜把子道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的话,也不太符合身份。于是二人在一次饮酒醉后,太子喝的双颊熏红,迷迷瞪瞪。拉着自己的知己好友往榻上一坐,对那个朋友说“数,数年前,太子妃与本殿也是不能结拜,很是可惜,但是我们二人以这样的方法,成为好友,今天你我二人,也是如此投缘,来,伸出你的右手,我们拉钩为誓。本殿听太子妃说,别人也是如此做的,来…”那人虽然也喝了不少,但酒量要比太子好一些,看太子如此动作,酒更是吓得都要醒了。虽然真心与太子结交,可是,可是如此怪异的动作,怎么使得。
容恪见那人迟迟不肯伸手,就拉起人家的手,强掰着跟自己的手指勾上。
那人真的十分后悔,为什么与太子相识那天,自己要经过那条街,为什么要与太子交流,更甚怀疑起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上,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惩罚他。
只听太子,对着空档的窗户大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http://)